第192章 道种归心（1 / 2）
问道台的白玉地砖冰冷刺骨，即便隔着鞋履，云尘仍能感受到那股自大地深处透出的、源自天道规则的漠然寒意。他口中咳出的鲜血，并非寻常伤势所致，而是他的道心与那张覆盖天地的“规则巨网”发生剧烈冲撞后，被其中蕴含的、万载积累的冰冷意志反噬所留下的道痕。
这一口血，染红了素白的衣襟，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凄艳而决绝。它昭示着一个残酷的真相：他所面对的敌人，远比想象中更为庞大、更为古老，也更为可怕。那不是某个宗门，某个真人，而是一种已经与天地同寿、化作了世界底层逻辑的“意志”。
“哈哈哈……不堪一击！”
角落里，忘情子发出一阵尖锐而得意的大笑，他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迸发出名为“胜利”的光芒。“妖人云尘！你不是要揭示真相吗？如今如何？被天道反噬，道基受损，看你还能如何妖言惑众！尔等所谓‘有情之道’，在绝对的天道伟力面前，不过螳臂当车，自取灭亡！”
他的话语如同一根根淬毒的冰针，刺向场中那些本就心存疑虑的修士。不少原本对云尘所言感到震撼的人，此刻眼神又开始动摇、退缩。是啊，与天道为敌，这本身就是一种罪，一种愚行。
玄商供奉团的赵靖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云尘之前有令，不许在问道大会上擅自动武，他早已将这个嘲讽云尘的老者轰成齑粉。他身边的几位供奉也是气息暴躁，如临大敌。
红尘书院的弟子们更是又惊又怒，苏清弦上前一步，柳眉倒竖，清叱道：“住口！我师尊乃是为了点化世人，不惜以身犯险，探查真相，岂容你这等天道宗的走狗在此狺狺狂吠！”
“走狗？”忘情子冷笑一声，灰色的道袍无风自动，一股枯寂而强大的气息锁定苏清弦，“无知小儿，你们永远不会懂。我们所走的，是超脱之路，是永恒之路。你们的师尊，才是那个将自己与追随者带入深渊的罪魁祸首。他不是在叩门，他是在敲响丧钟！”
场面剑拔弩张，一场因理念不合而引发的冲突眼看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李铁牛突然瓮声瓮气地开口了，他那如洪钟般的声音带着一种质朴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吵什么吵！俺看你们都糊涂了！”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李铁牛挠了挠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忘情子和云尘，憨声说道：“那个白头发的老头说，你们云尘哥是坏人，因为他说了真话，就被天惩罚了。可是，俺们乡下有个说法，叫‘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如果天总是惩罚说真话的好人，那这天，是不是也有问题？它护着的，到底是好人，还是那些不让说真话的坏蛋？”
这番话粗鄙不堪，甚至有些强词夺理，却如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迷雾。
是啊，如果云尘说的是真的，那么惩罚他的“天道”，本身就值得怀疑。如果云尘在说谎，天道为何不直接降下天雷，将他劈得魂飞魄散，反而只是让他受了一点道伤？
逻辑的矛盾，往往比雄辩更有力量。
忘情子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想到，一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武夫，竟能用最朴素的道理，击破他引以为傲的逻辑陷阱。他怒极反笑：“一派胡言！蝼蚁的见识，也敢妄议天道！”
“够了。”
一个平静而温厚的声音响起，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高台。
云尘不知何时已然站直了身躯。他脸色苍白如纸，气息也远不如之前圆融，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亮得惊人，仿佛有两轮金色的太阳在其中燃烧。他没有理会忘情子的挑衅，也没有去看那些或同情、或怀疑、或敬佩的目光。
他只是缓缓走到高台的边缘，缓缓坐下，然后对赵靖等人做了一个手势，示意他们不必紧张。
“诸位，”云尘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心底，“方才，我并非失败，而是成功。”
一句话，石破天惊。
成功？被一招反噬吐血，这叫成功？
云尘没有解释，他只是伸出手指，轻轻点在自己眉心。一缕极细、近乎透明的金色气流自他眉心渗出，那是他受伤的本源道心所化的“心途之痕”。
“你们看到的，是规则的反噬，是天道的惩罚。但在我眼中，那一瞬间，我看到了它的‘纹理’，触摸到了它的‘脉搏’。”云尘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看到了那张网的构成，看到了它的节点，甚至……感受到了它那冰冷、精确、不带一丝情感的‘意志’。”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要将那超越常理的感悟具象化。
“我们平日修行，感悟天地灵气，锤炼肉身神魂，追求的是与天地共鸣，是‘天人合一’。但这‘合一’，在我看来，有两种方式。一种是‘顺应’，像水融入大海，消弭自身，成为规则的一部分，此为天道宗所求的‘化身天道’。而另一种，是‘对话’，像匠人了解木材的纹理，像舵手感知风的流向，我们承认规则的存在，但不必成为规则的奴隶，我们可以理解它，运用它，甚至在必要的时候，修正它的一丝偏差。”
“我方才所做的，便是尝试与这规则进行‘对话’。虽然过程痛苦，道基受损，但我确确实实地触碰到了它的核心。那不是惩罚，更像是一种……防御机制的启动。就像一个国家的核心数据库，当检测到外部指令试图读取最高权限时，会自动触发防火墙，将入侵者击退并留下记录。我失败了，但我拿到了那枚记录着我入侵信息的‘密钥’。”
这番话，彻底颠覆了修士们的认知。修行不是感悟与融合，而是对话与解析？道心受损不是惩罚，而是防火墙的防御记录？
忘情子的脸色已经从难看变成了惊骇。他终于意识到，云尘并非在逞口舌之利，他是真的“看”到了什么！那种感觉，就像凡人第一次窥见了神灵的真容，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恐惧攫住了他。
“你……你看到了什么？！”忘情子忍不住厉声问道，他再也无法保持那份死寂的伪装。
云尘的目光再次投向他，这一次，他的眼神中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我看到了‘因果老人’所说的那场禁忌之战的后续。上古之时，心途修士惜败，他们的‘有情之道’被强行中断。失败的一方，并非完全消亡。他们将自身不甘的怨念、对‘永恒’的偏执理念，以及最核心的‘道种’，以一种我们无法想象的方式，嵌入了世界诞生的第一缕法则之中。这枚‘道种’，便是那张规则巨网的‘心脏’，是所有‘无念’理念的源头。”
“天道宗，不过是这枚‘道种’在世间的第一批‘园丁’。他们一代代地修剪、引导，试图让整个世界都按照这枚‘道种’预设的轨迹生长，最终开出不生不死、无情无欲的‘永恒之花’。”
“而无念真人，乃至忘情子道友你，你们所信奉的‘斩情绝欲’，并非觉悟，而是‘浇灌’。你们越是压制、斩断自己的情感，就越是在为这枚沉睡的‘道种’输送能量，让它变得更加强大，更加根深蒂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