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章 暗涌新婚(2 / 2)
李恢面色阴沉。他也看出来了,这股势力组织严密,手段专业且残忍,目的似乎不仅仅是制造混乱,更像是在进行某种残酷的“筛选”或“仪式”。那些失踪的人,恐怕都已遭毒手。
这时,亲兵送上一份刚刚截获的、用不知名颜料写在树皮上的密信。信的内容是用一种扭曲的符号书写,无人能识。但随信附带的,还有一个用小布袋装着的、干涸的黑色块状物,散发着一股腥甜又腐朽的气味。
军中的老医官被请来辨认,他仔细嗅闻、甚至刮下一点粉末品尝(极其冒险),脸色骤变:“将军!此物……此物似是多种剧毒之物混合炼制,又加入了……加入了尸膏(尸体腐烂产生的油脂)和某种致幻草药!这是极其阴邪的蛊毒或巫药之物!寻常人沾上一点,轻则癫狂,重则溃烂身亡!他们留下此物,是示威?还是……”
李恢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用毒,血祭,邪异符号,组织严密的杀手……这绝不是寻常势力。他将树皮密信和毒药样本小心封存,连同近日战况,再次以八百里加急奏报成都,并强调:“此非寻常匪患,疑似古邪教复燃或境外秘势力渗透,危害极大,请朝廷速派精通巫蛊、熟悉南夷情之能臣协查,并增派精锐!”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南中平静的表面下,一个庞大而黑暗的旋涡正在形成。而他手中的力量,似乎已有些捉襟见肘。
永昌,哀牢山外围,张貉临时营地。
自血牙谷那场血腥诡异的祭祀已过去数日,张貉仍时常在噩梦中惊醒,耳边回荡着祭坛上的吟唱、俘虏临死的闷哼、以及那地下传来的沉闷轰鸣。那根插入血池后泛起微光的骨杖,那“黑巫”使者狂热的目光,都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但任务尚未完成。他强打精神,一方面派出小队,按照使者最后指引的方向(那个被荧光标注的隐蔽裂隙),进行前期探路和地形侦查;另一方面,则向洛阳送出更为详尽的报告,并再次催问后续物资(更多的陨铁、石脂,以及……下一次祭祀所需的“祭品”)何时能够送达。
洛阳的回信很快,依旧是贾逵手笔。信中对血牙谷发生之事表示“已知悉”,并称赞张貉“处置得当”。关于物资,信中说第二批陨铁和提纯石脂已在途中,不日可抵。至于祭品,“已着人精心挑选,必合要求”。信中强调,务必与“黑巫”保持良好关系,尽可能探明“门”后的具体情况,以及开启“门”所需的确切条件和后续步骤。
信的末尾,贾逵以不经意的口吻提及:“闻江东陈砥近日大婚,娶周氏女。此人坐镇荆西,屡与我作对,且似对西南古道之事亦有察觉。大将军有令,尔等在永昌行事,需加倍隐秘,严防消息走漏至荆西。必要时,可散布些真真假假的消息,将水搅浑。”
张貉记下。陈砥……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主公似乎对此人颇为忌惮。如今主公特意提醒,看来这荆西都督确实是个麻烦。他打定主意,下次与“黑巫”接触时,要更加小心,同时也要留意,是否有来自荆西方向的窥探。
他走出帐篷,望向哀牢山深处。那里云雾缭绕,藏着不知多少秘密与危险。血牙谷的祭祀让他见识了“黑巫”的残忍与神秘,也让他对“门”后的东西产生了更深的恐惧与好奇。主公如此不惜代价想要得到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真的只是通往蜀地后方的秘道吗?那祭坛的反应、地底的轰鸣、骨杖的微光……这些都超出了他对“道路”的认知。
他摇了摇头,驱散脑中纷乱的念头。身为司马氏的门客,他只需忠实执行命令即可,多想无益。只是,下一次月圆之期的祭祀,所需的“祭品”数量更多,质量要求更高……主公要从哪里弄来?又会有多少像血牙谷那九人一样的“祭品”,被送往这深山鬼域?
一阵山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张貉裹紧了皮裘,转身走回帐篷。这永昌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夷陵,都督府,新婚第三夜。
陈砥处理完公务回到后院,发现书房隔壁原本空置的小厅亮着灯。走过去一看,周蕙正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几卷账簿和名册,手边还放着夷陵郡的简要方志图册。阿絮在一旁研磨伺候。
“夫人还在忙?”陈砥走进厅内。
周蕙闻声抬头,见是陈砥,起身相迎:“都督。妾正在核对府中仆役名册与月度用度,顺便看看郡志,想多了解些本地情形。”她神色如常,并无熬夜的疲惫。
陈砥在她对面坐下,看了一眼摊开的账簿,记得清晰工整,已有几处用朱笔做了标注或疑问。“可有什么发现或不解之处?”
周蕙指了指账簿一处:“府中采买肉食、菜蔬的支出,近两月有所上浮,但据妾询问管事,城内物价并无明显波动,府中用度人数亦未增加。妾已令阿絮明日去市集暗中询价比对。另,库房中一批去年购入的江陵细绢,账目记录完好,但今日清点,数目似有细微差异,已标记,需明日与保管人复核。”
她又拿起那本方志图册:“妾观此志,对夷陵山川形胜、物产风俗记载颇详,但对西北、西南与武陵、巴郡交界之地的描述,却多语焉不详,只以‘蛮荒险峻’、‘人迹罕至’带过。不知是确实无人探查,还是……有所避讳?”
陈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不过两三日,她已快速进入角色,内务核查细致,对外界信息的敏感度也高。她提到的账目问题,或许是仆役中饱私囊,也可能是采购环节的疏漏,确需查明。至于方志中语焉不详的区域……那正是涉及古道节点和鬼哭岭等敏感地带。
“夫人心细。”陈砥先肯定了前者,“账目之事,查明后按府规处置即可,不必顾忌。”他略一沉吟,关于后者,觉得可以透露部分实情,“至于志书所略之地,确因地形复杂,蛮部众多,探查不易。且……近年发现,那些地方或有些古时遗存,非比寻常。我已派人暗中查访。”
他用了“古时遗存”这样相对中性的词,未提及“古道”、“祭祀”等更具体的信息,但已表明那些地方并非单纯的蛮荒,而是有特殊关注价值。
周蕙聪慧,立刻听出弦外之音,也不深究,只点点头:“原来如此。那妾查阅时便知轻重了。”她顿了顿,又道,“妾今日接见城内几位工商人家女眷,闲聊间听闻,近来从巴东、武陵方向来的商队,有提及山中不太平,偶有商旅失踪或遭怪异之事,虽未酿成大乱,却也人心浮动。不知都督可知此事?”
陈砥神色一凝。商旅传言往往比官方情报更早、更琐碎,但也更能反映基层动向。武陵方向(犀牛潭、鬼哭岭)的异动,巴东方向(巫峡洞穴)的发现,果然已经开始影响到民间了。
“略有耳闻。”陈砥沉声道,“已加派巡哨,并令各地关隘严查。夫人日后若再闻此类传言,可留意细节,告知于我或马谡。”
“妾明白。”周蕙应下,看着陈砥眉宇间隐约的凝重,轻声道,“都督肩担重任,日理万机,还需多保重身体。妾虽不能分担外务,但愿能理清内宅,让都督少些后顾之忧。”
这话说得实在,并无虚言安慰。陈砥看了她一眼,心中那点因各方压力而生的烦躁,似乎被这平实的话语抚平了些许。
“有劳夫人。”他语气缓和,“夜已深,夫人也早些歇息吧。账目之事,明日再核不迟。”
“好。”周蕙起身,将账簿名册稍稍整理,便带着阿絮告退回自己院落。
陈砥独自坐在灯下,手指无意识地在扶手上轻敲。新婚三日,周蕙的表现堪称完美:内务上手极快,心思缜密;对外界信息敏感,能捕捉到有用线索;言语行事分寸得当,既不过问机密,又能提供有价值的反馈。更重要的是,她能让人感到一种沉稳可靠的支持感,而非需要小心呵护的负担。
这确实是一桩出乎意料“合适”的婚姻。或许,父亲和母亲的选择,确有独到眼光。
他吹熄了灯,走回自己的寝室。窗外月色清冷,夷陵城寂静无声。但陈砥知道,在这寂静之下,武陵的迷雾、南中的血腥、永昌的阴谋、乃至自己府中可能存在的细微漏洞,都如同潜流暗涌,随时可能掀起波澜。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重重暗涌中,握紧手中舵,看清前方路。身边多了一位清醒的同行者,或许,前路能多一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