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都是假的……(2 / 2)
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他能躲在乱葬岗的尸体堆里避寒,能跟秃鹫抢食,能被顽童用石头砸得头破血流也不吭声。
那时的他,从没想过什么“万事荣昌”,只盼着能有一天,像个人一样站着喘气。
可现在,他站在了天下之巅,却比当年那条野狗更惶惶不安。
“是了……”他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泪,“孤忘了,孤本来就是条野狗啊。”
“靠着义父指的路,抢了姬发的身子,夺了这天下,却以为自己真成了能定人生死的神……”
兽骨从他手中滑落,掉在密报上,发出轻响。
他忽然明白,自己费尽心机斩杀的“大气运之人”,或许从未存在过。
真正的“大气运”,藏在百姓的炊烟里,藏在士子的竹简里,藏在各族的笑语里——而这些,都被他亲手碾碎了。
窗外的月升起来了,照进内殿,照亮了满地的密报,也照亮了姬发苍白的脸。
他望着那半块兽骨,像望着五十年前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疲惫。
或许,帝辛说得对。
王朝更替,人道永恒。
他费尽心机想堵住的,不是颠覆者的路,是天道的循环。
可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就像野狗一旦尝过鲜肉,就再难回头啃食腐骨;
帝王一旦握住权力,就再难放手。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殿门处,望着宫外沉沉的夜色。
镐京的坊市早已没了灯火,只有巡夜的甲士脚步声,敲得人心发慌。
他知道,那些被他逼到暗处的怨恨,正在像首阳山的雾一样,慢慢聚集,迟早会漫过宫墙,将他和他的“万事荣昌”,彻底吞没。
“传孤的令。”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放了鲁国世子,厚葬老儒,恢复殷商典籍的讲授……”
顿了顿,他补充道:
“撤了暗卫,让他们都回家吧。”
内侍在外应声,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殿内重归寂静,只有月光落在兽骨上,泛着冷光。
姬发走到《天下舆图》前,看着那道被剑锋划破的裂口,忽然觉得,这裂口或许不是坏事——
就像伤口,破了,才能长出新肉。
他不知道,自己这点迟来的悔悟,能不能挽回民心。
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别说八百年,恐怕连八年都撑不过。
夜风穿过回廊,带来一丝凉意。
远处的会同馆,不知是谁悄悄点亮了一盏灯,像一颗在黑暗里重新燃起的星。
姬发望着那盏灯,忽然想起义父说的“人族的路,得自己走”。
或许,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松开紧握的手,让这条路,重新回到它该去的方向。
至于结局如何?
或许,真的该交给天定了。
三十年后,镐京的春,三十年来没什么两样。
玄武湖畔的柳丝依旧抽出嫩黄的穗子,朱雀大街上的孩童依旧追着风筝跑,只是当年的放鸢人,已换了模样。
观水台上,姬发拄着玉杖,望着远处的麦田发呆。
三十年风霜像刻刀,在他脸上划满了沟壑,曾经清亮的眼也浑浊了,唯有提起“人皇陵”三字时,才会闪过一丝微光。
玄甲早已不知所踪,当年的暗卫要么解甲归田,要么成了坊市里的寻常百姓,没人再提“大气运之人”的旧事,仿佛那段风声鹤唳的岁月,只是一场噩梦。
“大王,该喝药了。”
内侍捧着青瓷碗上前,碗里的药汤泛着苦涩的热气。
这几年,天子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说“是忧思过度,伤及根本”,开了无数方子,也只吊着一口气。
姬发摆摆手,目光仍在麦田里。
那些田垄间,周人、殷人、夷人的农夫并肩劳作,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极了他刚推行包容之策时的光景。
只是这笑声里,少了几分拘谨,多了几分理所当然——
他们早已习惯了“同为大周子民”的日子,忘了祖辈的恩怨。
“当年……孤是错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