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知否 王若弗13(1 / 2)
且说那康海丰,自那日赴太师府宴饮归来,这两日所到之处皆是旁人的趋奉逢迎,言语间尽是讨好,直教他心头发飘,竟有些忘乎所以。
自家大娘子性子虽跋扈骄纵,可娘家势大,于他仕途颇有助益,原是打算这两日抽些空去好生哄劝一番,维系些夫妻情面。
可这日下朝归来,又被几个同僚拉去小酌,多灌了几杯黄汤,回府时已是醉意醺醺,脚下虚浮。
路过西跨院,听得里头隐隐传来丝竹唱曲之声,正是他新纳不久、颜色最好的柳姨娘在弹唱。
酒意混着连日来的得意,那点子哄劝大娘子的心思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脚步一拐,便径直进了柳姨娘的屋子。
柳姨娘见主君过来,自是喜出望外,百般温存奉承。
她今日也是存了心思,悄悄在主君的茶水中加了些助兴的秘药,想固固宠,也好早上生个一儿半女。
康海丰本已半醉,又用了药,更是兴致高涨,拉着柳姨娘便行那云雨之事。
起初倒还罢了,谁知行事过半,康海丰忽觉心口一阵憋闷绞痛,眼前发黑,喉咙里“嗬嗬”两声,一个猛子便直挺挺昏死过去,浑身瘫软,再无声息。
身下的柳姨娘一开始还娇喘细细,未能回神,待察觉身上人不动了,侧头一看,只见康海丰脸色青白,双目紧闭,口角竟似有白沫,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尖叫,拼尽全力才将他沉重的身躯推离身侧,自己也抖得如筛糠一般,蜷缩在床角。
她心中惊惧交加。
今日虽给主君用了些助兴的秘药,可往日也用过,从未出过差错,况且今日也只是寻常剂量,怎就闹出这等事端?莫不是主君在外头酒喝得太多,伤了身子?
对!一定是这样!
她给自己找好了理由,心下也没刚才那个慌乱了。
柳姨娘不敢耽搁,也顾不上整理自己凌乱的仪容,便赶紧哑着嗓子唤丫鬟进来伺候,又连声吩咐下人快去请大夫。
贴身丫鬟是个胆小的,端着水盆进来,一见床上情形,手中铜盆“哐当”落地,水洒了一地,手上也是不停发抖。
待主仆二人胡乱将康海丰的衣衫勉强系好,柳姨娘也没心思计较这些,又命人速去禀报大娘子。
大夫匆匆赶来,搭脉视诊一番后,眉头紧锁,只是连连摇头,神色凝重不已。
“脉象虚浮紊乱,气衰力竭,尺脉尤弱,这是纵欲过度,元阳大泄,加之药力相冲,耗损了根本啊。”他伸手掀开康海丰眼皮,见瞳仁涣散,又摇了摇头,语气沉重,“眼下只能先施针稳住气息,再开些固本培元、吊命的方子慢慢调理,只是……”话锋一顿,语气又沉了几分,“观此脉象,内里已亏空得厉害。能不能熬过这一夜,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若是侥幸醒来,兴许还有救,若是不然......便是神仙也难救了。”
正房那边,王若与早已卸妆躺下,刚得了丫鬟急报,她猛地坐起身,头发散乱,脸上先是难以置信,随即涌上浓烈的恨意与讥讽:“好啊,真是好得很!我当他在太师府得了些脸面,便要收敛心性,知道些轻重了,谁知转头竟跑到那小贱人房里胡天胡地,还弄出这等丑事!”
前来报信的丫鬟怯生生道:“大娘子,大夫说……说老爷情况凶险,您看要不要过去瞧瞧?”
“瞧他?”王若与冷笑一声,胸中怒火翻腾,抬手将床边小几上的描金茶盏扫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在静夜里格外刺耳,“他但凡有半分把我放在眼里,有半分顾念着王家的助力,也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如今倒好,自己作死,还要累得我丢人现眼!”
话虽如此,她终究是康家主母,面上不能不管。略一思忖,她沉下脸,眼中闪过厉色,吩咐道:“吩咐下去,将那柳氏锁在她自己房里,不许任何人探视,更不许她胡乱攀咬!——哼,敢给主子私用禁药,这等祸害,等老爷醒了,我再慢慢收拾她!”
随即又唤来心腹管家:“去账房支些上好的药材钱,跟着大夫去抓药,务必按方子仔细煎服,日夜盯着,若是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顿了顿,她又补充道,语气带着惯有的精明与算计,“再,派人去给我娘家递个信,就说老爷身子突然违和,让我兄长代为留意些朝堂上的动静,别叫那些对头趁虚而入,坏了咱们康家的前程!”
下人领命匆匆而去。
王若与独自正房里,指尖死死攥着帕子,心里虽有怨怼,却也暗忖不过是纵欲过度伤了根本,好好将养几个月,灌些补药,也就罢了。
她甚至已经盘算着,等康海丰醒了,定要借此事好好立立规矩,让他再不敢如此放纵,更要严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柳姨娘,最好发卖得远远的。
可谁曾想,大夫的针灸汤药,也只是吊住了康海丰一口气。
他始终昏迷不醒,气息一日弱过一日。不过三日后的深夜,外间忽然传来管家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伴着急促惊恐的呼喊:“大娘子!不好了!老爷……老爷他……他去了!”
“什么?”正半梦半醒间的王若与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睡意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她鞋也顾不上穿,踉跄着扑到门口,一把抓住管家的胳膊,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最后一丝侥幸:“你胡说什么?白日里大夫还说脉象稳了些,怎么会……怎么会就去了?是不是那起子下人不用心?”
管家满脸悲戚,扑通一声跪地,“是真的,大娘子!千真万确啊!方才二更天,老爷忽然气息急促,脸色紫涨,任凭大夫如何施针灌药也无济于事,不多时便……便没了声息……您快去看看吧!”
王若与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眼前阵阵发黑,险些栽倒在地。
她扶住门框,望着庭院里沉沉的夜色,只觉天旋地转。
死了?那个虽然荒唐好色、但好歹是康家的顶梁柱、是她王若与夫君的男人,就这么……死了?因为一场荒唐的纵欲,死在一个贱妾的床上?
那她一个妇道人家,带着尚且年幼的儿女,往后在这错综复杂的家族关系中,该如何立足?
*
王若弗近来频频出手,名下多了不少田产地契,她坐在靠窗的书桌旁,翻看着新得的地籍文书。
当看到其中几处上好的水田旁,竟还带着忠勤伯爵府模糊的旧时印记时,不由得嗤笑一声。
想那忠勤伯爵府,祖上也是功勋卓着,跟着太祖打过江山的,如今竟落到要偷偷变卖祖产、填补亏空的地步,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越发不成器了。
她提笔在文书上落下花押,心中暗忖,这般败落之象,在如今的汴京城里怕不是独一份。
勋贵之家,表面光鲜,内里蛀空的不知凡几。她如今手握银钱,又有县主的名头行事便宜,正该趁此机会,多收拢些实在的产业。
而扬州那头的盛紘,此刻早已沦为满城笑谈。
同僚府上递来的帖子越来越少,连出门赴宴,旁人看他的眼神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轻慢与探究。
往日因着他与王家的姻亲关系,加之他自身也有些才干,众人对他十分客气。
可如今,王家虽未明着说什么,可那立场早已说明了一切,这般决绝支持女儿和离,官场上的人个个都是人精子,哪里还不明白其中门道?
往日盛紘宠妾灭妻的传闻,众人只当是内宅阴私、或是正妻不够贤惠,小题大做罢了。
可如今两人已然和离,王家姑娘更是带着子女回了汴京,还得封县主,事情便再清楚不过——那些传闻怕是十有八九做不得假。
一个连家宅都治理不好、偏宠妾室苛待正妻到和离地步的人,又能有多少胸襟气度?
这般凉薄行径,不免让人暗地里不齿,便是有几分才干,也没人愿意真心与他相交,生怕沾染上这等不体面的名声,或是被王家记恨。
其中也不乏与盛紘情况类似的官员,只能说乌鸦落到猪身上,看不见自己黑。
往日里其他同僚还会与他论些诗书吏治,如今碰面只剩几句干巴巴的寒暄,眼神疏离,脚步匆匆,仿佛靠近他都会沾上晦气。连下属递来的节礼,也从以往的精致厚渥变成了敷衍了事的寻常薄物,其中的轻视,不言而喻。
盛紘心中憋闷,却又无从辩驳。
他只得每日强撑着面皮去府衙理事,回到家中,面对空落落的正房,面对为了管家权、为了些许用度争执不休的妾室,只觉得满心烦躁,偏又无处发泄,往日嫌王氏蠢笨吵闹,如今方知,有个能镇得住场面的正妻,是何等重要!
只恨自己当初一时糊涂,被林噙霜的柔情蜜意和吹捧迷了心窍,竟然落得这般内外不是人、声名扫地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