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良辰美眷?执念断(2 / 2)
“和合法事!”
白云道长亲自主持。他手持法剑,脚踏禹步,口中诵念《太上洞玄灵宝和合法咒》。明生、明慧两位道长分立两侧,一人手持阴阳镜,象征调和,一人手持红绳缠绕的葫芦,象征合和美满。道音清越,法力流转,一道柔和的金红色光芒自法坛升起,如同温暖的丝线,轻轻缠绕在新人周身,象征着天地道法认可,为其姻缘注入和合之力,祛除戾气,永葆同心。
“请花礼!”
明月道长端着一个铺着红绸的托盘上前,盘中盛放着两朵美玉雕成的并蒂莲,其上灵气盎然。白云道长取过莲花,分别授予澄心和桃月。此花非寻常凡物,乃白云道长以法力温养、蕴藏祝福的法器,象征夫妻一体,荣辱与共,同渡红尘。
“却扇礼!”
此乃婚礼中最引人瞩目的一刻。澄心依照指引,有些笨拙但无比郑重地伸出双手,轻轻撩开了桃月面前遮挡容颜的珠帘。珠帘滑落,露出桃月精心装扮过的容颜。今日的她,褪去了平日的活泼跳脱,凤冠霞帔之下,眉目如画,双颊飞霞,眼波流转间含羞带怯,又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幸福光芒。澄心看得呆了,眼中只剩下眼前人,那份木讷仿佛也被这绝美的容颜融化,只剩下纯粹的惊艳与痴迷。殿内殿外,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善意的哄笑。
“对席礼!”
新人被引至殿中早已设好的矮几两侧,相对而坐。几上摆放着象征同甘共苦的以灵泉水酿制合卺酒和几样精致素点心。两人在众人注视下,略显羞涩地共饮合卺酒,同食点心,象征着从今日起,同尊卑,共甘苦。
“结发礼!”
明慧道长上前,手持一把缠着红线的金剪,分别从澄心和桃月头上剪下一小缕发丝。两缕发丝被小心翼翼地以红绳缠绕在一起,装入一个绣着太极八卦的锦囊之中。白云道长接过锦囊,高举过头,朗声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此发束,即为同心结,永镇于祖师座前,得道法护佑,此生此世,白首不离!”
“证婚礼!”
白云道长立于三清祖师像前,手持婚书,声音洪亮而庄严,传遍大殿内外:“今有道门弟子澄心,秉性纯良,心慕桃月;凡女桃月,温婉淑德,愿托终身。二人情投意合,禀明祖师,得天地道法为证,缔结良缘!自此,夫妻同心,祸福与共,修身齐家,同证大道!祖师在上,天地共鉴!礼——成——!”
“礼成!”司仪明心道长高声宣布。
殿内殿外,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欢呼声和道贺声!“恭喜澄心师兄!”“贺喜桃月姑娘!”“百年好合!永结同心!”祝福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欢乐的海洋。
观礼宾客中,大人物云集:
天机阁主莫衍,含笑颔首,手中把玩着一枚小巧的星盘,似在推演新人命理福泽。
神剑门主李青峰,难得地卸下了几分肃杀,捋须微笑,身边李元昊更是兴奋地拍手叫好。
大相国寺明觉禅师,双手合十,口诵佛号“阿弥陀佛”,面带慈悲祝福。
数位在京供职于镇异司、与白云观交好的长老、执事,也身着便服前来观礼,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
桃月的父母和祖父母,坐在特意安排的前排位置,早已是老泪纵横,看着女儿如此风光体面地出嫁,嫁的还是这样一位良人,只觉得此生无憾,唯有不停地抹着眼泪,向周围道贺的人还礼。
而在正殿侧后方,一株千年古柏的浓密阴影下,碧落仙子悄然独立。她依旧是一袭素白衣裙,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清冷的眸光静静地注视着殿中那对璧人。看着澄心笨拙却无比真诚地为桃月撩开珠帘时眼中的惊艳,看着桃月脸上那纯粹而幸福的娇羞,看着白云道长主持大礼时那份庄重与慈爱……她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淡淡的欣慰,有不易察觉的羡慕,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怅惘。
当“礼成”之声响起,欢声雷动之时,碧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在人群中忙碌穿梭、为好友高兴的孟青云。看着他爽朗的笑容,看着他与澄心用力拥抱……碧落袖中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这份喧嚣鼎沸中的温暖与圆满,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冰冷焦灼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细微却清晰的涟漪。在这危机四伏、前路难测的变革之始,这场盛大而真挚的婚礼,或许将成为风暴来临前,所有人心中,唯一能久久回味的慰藉与光亮。
礼成之后,白云观大开素宴,款待八方宾客。素斋精美,灵茶飘香,欢声笑语萦绕山间,经久未歇。澄心与桃月,在祖师与亲友的共同见证下,携手踏入了人生的新篇章。
澄心与桃月的婚礼,如同投入暗涌湖面的一颗璀璨明珠,光芒虽盛,却终究被更深沉的夜色吞没。宾客散尽,喧嚣平息,白云观重归寂静,唯有后山那间贴着大红囍字的新房,还透出温暖的烛光,映照着新人对未来的憧憬。
碧落独立于观后僻静的崖边,夜风吹拂素白衣裙,猎猎作响。白日里那盛大婚礼的每一幕——澄心的笨拙与真诚,桃月的娇羞与幸福,众人的祝福与欢笑——都如同烙印般刻在心头。那份凡俗的、热烈的、圆满的烟火气,与她近千年清冷孤寂的仙途形成了刺眼对比,在古井无波的心湖里搅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半年之期如同悬颈之刃,风暴将至的预感日益清晰。她不能再等。必须让孟青云知晓些事,哪怕只是真相的冰山一角。
循着若有若无的气息,碧落在后山澄心小屋不远处的一棵古松下,找到了孟青云。他刚帮着闹完洞房出来,脸上还带着未散的醉意和笑意,正仰头望着漫天星斗,仿佛在回味白日里的喜庆。
“青云。”碧落清冷的声音穿透夜色。
孟青云闻声回头,望见月光下白衣胜雪的仙子,微微一怔,旋即敛起笑容,恭敬行礼:“碧落仙子。”
碧落走近几步,月光勾勒出她清绝的侧脸轮廓,也映照出眸中难以掩饰的复杂心绪——挣扎、决绝,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不安。
“白日之礼,甚好。”碧落的声音有些飘渺,像是在陈述一个遥远的事实,“澄心与桃月,终得圆满。”
孟青云点头,由衷道:“是,看到澄心兄弟觅得良缘,得偿所愿,小子也替他高兴。”他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到碧落的不寻常,“仙子深夜寻我,可是有要事?”
碧落沉默了片刻,夜风吹动她的发丝。她似乎在凝聚勇气,最终抬起眼,目光如寒星般直视孟青云:“青云,有些事,关乎你自身,也关乎……我滞留凡尘的缘由。需告知于你。”
孟青云心中一凛,酒意瞬间消散了大半,神情变得严肃:“仙子请讲。”
碧落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清晰:“你体内……蕴藏着一片残魂。它并非你本有,而是属于一位陨落的上界仙君——广陵仙君。”她紧紧盯着孟青云的眼睛,“我滞留凡尘,寻寻觅觅,便是为了找到承载这片残魂的转世之人,助其重聚神魂,重归仙班。”
孟青云的瞳孔骤然收缩!广陵仙君?残魂碎片?碧落仙子寻找的……竟是自己?难怪……难怪他对碧落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与悸动,原来根源在此!他下意识地抚上心口,仿佛能感受到那片不属于自己的、带着无尽悲恸的碎片在微微灼热。
然而,震惊之后,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加清晰的认知涌上心头。他没有立刻回应碧落的期待,反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捕捉着什么。
碧落看着他变幻的神色,继续道:“这片残魂会影响你的心绪,让你对我……产生本不该有的关注。但我不能长久护佑于你,地府之令已至,半年之期一到,我必返九幽。届时,此界剧变将起,你身负仙魂碎片,处境将……”
“仙子!”孟青云猛地抬起头,打断了碧落的话。他的眼神不再迷茫,而是充满了某种洞悉后的沉重和一丝……怜悯?他直视碧落那双清冷中带着急切和忧虑的眼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问道:“仙子,你可曾想过……或许……你找错了人?”
碧落微微一怔:“何意?”
孟青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仙子所言残魂影响,我有所感。但……”他眼神变得异常幽深,“我更相信自己的感觉,以及……一些不属于此生、却异常清晰的记忆碎片。”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
“阴风怒号,忘川水浊……奈何桥头,鬼影幢幢……”
“一名身着残破道袍……气度却孤绝如万载寒峰的青年道士,立于桥头……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桥畔那手拿汤碗的冥府仙子……”
“他周身仙灵之气狂暴……带着毁天灭地的绝望与质问:‘……天上……地下……再不相见!……断了念想……永做凡人!’”
“话音未落……他竟以凡人之躯爆发,攻向守卫……撕开口子……狠狠撞向轮回通道的壁垒!”
“轰然巨响……他身体魂魄破碎!化作点点凄艳金光,四散飞溅!整个地府震荡!”
“混乱中……‘我’也就是上一世陶谦的魂魄,眼中燃烧着复仇之火……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这是机会!扑出队列……不顾一切抓向最近、最亮的一缕金色碎片!碎片入手灼热……瞬间融入魂魄!趁乱……奋力跃入轮回漩涡……”
孟青云的声音带着灵魂深处的战栗,将前世陶谦视角下那场惊天动地的地府剧变,那场广陵仙君自毁式的冲击轮回,以及他趁乱窃取一缕残魂碎片的经过,清晰地描绘了出来!
碧落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广陵那最后绝望的呐喊——“天上地下再不相见!永做凡人!”——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撕裂了她的心脏!那决绝的姿态,那自毁的疯狂,那刻骨的怨恨……与她记忆中那个清冷孤高、待她如珠如宝的广陵仙君,判若两人!这残酷的真相,让她身形摇摇欲坠。
“这……这便是你脑中浮现的记忆?”碧落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孟青云肯定地点头,眼神已恢复清明,却带着一丝苦涩,“而这,也正是当初我来白云观寻求解惑时,白云道长所推测的——冥界轮回井剧变,有强大存在冲击导致井口开裂。道长甚至推测,澄心……很可能是某个仙魂崩解时,被震碎的魂魄碎片转世!”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当时,澄心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痛苦地说出了他所见的景象:‘金色的人……在黑色的河里……碎了……’然后,他念出了那句——‘碧落……黄泉……不相见……’!”
孟青云紧紧盯着碧落瞬间失神的眼眸:“仙子!那句话!与我记忆中广陵仙君最后的呐喊,一模一样!澄心他……他才是真正承载了广陵仙君残魂和执念的人!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体内的这片残魄,不过是那场混乱中,被前世的我,如同窃贼般强行抓住、融入魂魄的一缕残光!它或许带着仙君对您的……情感残留,但它绝不是核心!广陵仙君真正的意志,是‘天上地下,永不相见,只做凡人’!这份决绝的执念,在澄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直指碧落执念的问题:“仙子,你可曾想过,即便你找到了那个‘转世’,又能如何?即便我真的是那片残魂的载体,可广陵仙君的魂魄早已碎裂,七情消散,六欲湮灭。承载着魂魄和执念的澄心,根本不记得您是谁,他只想做个凡人,守着桃月过平凡日子!而我……”他苦笑了一下,“我体内的这点残魄碎片,只会让我对您产生一些莫名的、无法自控的关注,但这关注,是建立在前世陶谦窃取的基础之上,建立在仙君对您……情义或者怨念的基础之上!这算什么再续前缘?”
“何况,”孟青云的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透彻,“一个人的执念,哪有那么容易消散?就像我作为陶谦的执念,尚需压制这么久,才渐渐融入此生。广陵仙君那‘永不相见,只做凡人’的执念,何等强烈?它几乎烙印在了澄心的魂魄深处,成为了他情感缺失的根源!仙子,您执着百年,追寻的……或许只是一个早已被怨恨和绝望填满的幻影。一个宁愿魂飞魄散、永堕轮回也不愿再与您相见的……幻影。”
“怎么会?”碧落无法淡定,一把抓住孟青云,“你胡说,魂魄总能蕴养好的,总会好的……我只是……晚了一步……怎么会如此?”
夜风呜咽,古松的阴影如同鬼爪般摇曳。
碧落的手指抓的自己生疼,孟青云听着碧落那带着挣扎的话语,体内的魔煞之气翻滚沸腾起来!陶谦的怨毒恨意、情魄碎片中残留的绝望与深情、以及自身经历的恐惧与无力感,如同滚烫的岩浆,在魔煞的催化下猛烈地冲撞着他的理智堤坝。
孟青云猛地抬起头。月色下,他眼中再无半分恭敬或肃然,只余一片混乱、讥诮,甚至隐隐透出狰狞!
“呵……呵呵……仙子……怎会不能呢?”他向前迫近一步,周身扭曲的黑气无声蒸腾,那目光如淬了剧毒的针,狠狠扎向碧落,“你不过是迟来一步!看看我,看看这点‘残渣’的转世——被这污浊尘世浸透,被怨念日夜啃噬!你寻不到解法,要不了多久,这点‘残渣’就只能自生自灭,听天由命了?”
碧落被他骤然爆发的戾气与那赤裸裸的“残渣”二字刺得面色煞白,下意识退了半步。
孟青云却全然不顾,压抑太久的怨毒如决堤洪水,裹挟着淬毒的利刺喷涌而出:
“后悔了?现在知道后悔了?当初干什么去了?!”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歇斯底里的质问,“高高在上的神仙!遇见时不珍惜!把人家的真心当什么?玩腻了?伤透了?逼得人家宁可魂飞魄散,宁可把自己钉在轮回井上撞得粉碎,也要喊出‘天上地下永不相见!只做凡人!’的狠话!那时您在哪里?!是在云端漠然俯瞰,还是在九幽深处暗自垂泪?如今人没了,魂碎了,您倒想起来找了?想起来要‘再续前缘’了?”
他发出一阵短促刺耳的尖笑,充满鄙夷:
“哈哈哈哈!仙子,您不觉得可笑吗?!我们这些凡人,蝼蚁一般,朝生暮死,尚且知道求一个轰轰烈烈,爱要爱得痛快,恨要恨得明白!纵使粉身碎骨,也要个结果!你们这些寿与天齐的神仙呢?活得太久,把脑子都活木了?非要等到失去,非要等到人家把心碾成齑粉、魂撕成碎末,才想起来去那堆破烂里翻找那点可怜巴巴的‘情意’?晚了!太晚了!”
他的目光转向澄心新房的方向,那里透出的微弱烛光此刻在他眼中却像烧红的烙铁:
“至于澄心……”孟青云的声音陡然转冷,字字浸着恨意与不值,“若他真是那位仙君破碎主魂的转世……那我替他感到不值!替那位仙君不值!红尘渡劫?过一世凡人生活?多好的愿望——清清静静,守着心爱的姑娘,生儿育女,柴米油盐,享受那须臾百年的温暖!这对你们神仙而言,不过弹指一瞬!可就是这点卑微的愿望,这点在你们眼中如同尘埃的平静——都成了奢望!”
他猛地转回头,死死盯住碧落,眼中燃烧着魔性的黑焰: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弄得人家求而不得,生生逼出执念,逼得魂飞魄散?!散了还不够!还要跑来找!像捡垃圾一样在轮回里扒拉碎片!美其名曰‘再续前缘’?仙子,您告诉我,对着一个根本不记得您是谁、只想当凡人的澄心,您怎么续?对着我这个体内有着怨念和窃贼塞进来的仙人魂魄残渣的我,您又怎么续?!”
孟青云喘着粗气,魔煞之气在他体表翻腾得更加剧烈,他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锥,直刺碧落最深的痛处:
“您的追寻,感天动地?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场迟到了的、自私透顶的笑话!一场……对亡者最后意愿最恶毒的亵渎!您找的不是仙君,您找的,是您自己放不下的执念,是您自己画地为牢的囚笼!您把所有人都拖进了这个囚笼,包括澄心,包括我,甚至……包括那个毫不知情的桃月!”
他最后的话语如同诅咒,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碧落仙子,您该醒醒了!您心心念念的‘前缘’,早在奈何桥头,就被广陵仙君亲手、用魂飞魄散的方式,斩得干干净净了!灰飞烟灭!永!不!再!续!”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顿,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和浓浓的讥讽。
说完,孟青云不再看碧落惨白如纸、摇摇欲坠的身影,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脏了他的眼睛。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周身气息翻涌,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浓重的黑暗里。
“还望仙子高抬贵手……放过澄心和桃月吧……让他们安稳度日吧。”
碧落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踉跄着扶住冰冷的岩石,才勉强站稳。孟青云那些毫不留情、字字诛心的话语,像无数把烧红的利刃,反复切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信念。那句“永不再续”的诅咒,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她空寂的心底轰然回响。月光惨白,映照着她失魂落魄的脸庞,以及那双彻底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剩下无边绝望与死寂的眼眸。千年的执着,在这一刻,被最残酷的真相和最恶毒的嘲讽,彻底碾成了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