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冰消烟起(1 / 2)
凌汛的怒吼终于敛了声息。黄河河面像被摔碎的镜子,漂浮着无数棱角分明的冰块,有的还沾着暗红的血渍,随着渐缓的水流慢慢向东漂去。金兵的尸体有的卡在冰缝里,甲胄被冻得与冰块连成一体;有的仰面朝上浮着,眼睛还圆睁着,仿佛在看最后一眼这灰蒙蒙的天。
赵宸站在鹰嘴崖水坝的最高处,肩头的伤口刚被重新包扎过,粗布绷带下仍隐隐作痛。他望着河面那片狼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长刀,刀柄上的血迹早已干透,凝成深褐的硬壳,却仍能摸到凹凸的纹路——那是无数次劈砍留下的痕迹。
“将军,喝口热汤吧。”小石头端着个粗瓷碗走过来,碗里是滚烫的姜汤,飘着几片姜皮。他的脸上还沾着灰,左眼下方有块新的淤青,是昨夜厮杀时被金兵的刀柄砸到的,此刻却笑得露出小虎牙,“张叔说,喝了这个,寒气就跑了。”
赵宸接过碗,姜汤的辛辣气直冲鼻腔,呛得他轻轻咳嗽了两声。他低头吹了吹热气,看见碗里映出自己的影子,胡茬疯长,眼窝深陷,可那双眼睛里,却没有了前些日子的沉郁,多了点松快的光。“小石头,”他忽然开口,“你刚才看汴京方向了吗?”
小石头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看见了看见了!有炊烟!好几缕呢!”他指着东南方向,那里的天际线隐约能看见淡淡的灰烟,像水墨画里晕开的墨痕,“张叔说,有炊烟就说明人还在,日子还过着。”
赵宸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那几缕炊烟在晨光里轻轻摇曳。他想起李若水,想起那个总爱皱着眉跟他争辩兵法的文官,此刻应该正带着人清理高俅的余党吧。汴京的街道上,或许还有未干的血迹,或许还有受惊的百姓,但那升起的炊烟,却像个温柔的宣告:一切都在好起来。
水坝下传来士兵们的说话声。他们正合力将一具金兵的尸体拖上河岸,准备挖个大坑集体掩埋。一个陕西口音的士兵边挖坑边念叨:“埋深点,别让野狗刨了。都是爹妈生的,到了这边疆,就别再遭罪了。”
另一个四川兵接话:“等回了家,我得给俺婆娘讲讲这水坝,讲咱们是咋用冰疙瘩烧金兵的。”
“你还有婆娘?”
“咋没有?去年刚娶的,红棉袄穿得可俊了……”
他们的笑声混着铁锹铲土的“哐当”声,在河面上荡开。赵宸听着这些话,忽然觉得肩头的伤口没那么疼了。他想起除夕夜的血战,想起卫七手里那半块糖糕,想起种武带伤冲锋的背影,这些画面像散落在冰面上的光点,此刻终于聚成了一团暖融融的光。
“将军,种将军让您过去看看。”卫十三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这小子脸上添了道新疤,从眉骨到颧骨,像条红色的小蛇,却丝毫不影响他眼里的亮,“他说,坝体的裂缝得赶紧修补,不然下次涨水就麻烦了。”
赵宸点点头,跟着卫十三往水坝西侧走。那里的石墙上有一道半尺宽的裂缝,是被凌汛时最大的那块冰棱撞出来的,裂缝里还卡着几块碎冰,反射着刺眼的光。种武正指挥士兵往裂缝里填糯米灰浆——那是老工匠传下的法子,糯米煮熟了混着石灰,硬得能抵挡住洪水的冲击。
“得用三天时间才能彻底填实。”种武的左臂吊在胸前,绷带又换了新的,“我让弟兄们去附近的村子买糯米,顺便给老乡们留点粮食,他们这阵子怕是也受够了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