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0章悠悠旆旌(2 / 2)
斐潜又拿起了一份,递给贾衢,『待前军行去,明日梁道便须按此图册,次第出发,补充沿途消耗,以便后军跟进。』
贾衢拱手领命。
斐潜看着贾衢也离开了,不由得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是一个超出了汉代军事概念的庞大计划。
这一体系的建立,远在天子驾临汜水关之前,便已是悄然启动。
隶属于骠骑大将军府直辖、由精干文吏和老兵组成的小队,以河内郡内士族子弟,以及地方投诚人员为向导,悄无声息地制定了这行军路线沿途的关键节点……
这些向导,有些是往来于村落之间的货郎,有些是日常需要进入林中砍伐的樵夫,也有的是长期在山中生活的猎户,这些河内的向导根本不知道他们寻常抄近道走的这些小路山径,现如今则是成为了骠骑军的隐秘路线。那些他们用来补充水源的山泉位置,也成为了隐秘行军的重要保障,而沿途的废弃窑洞、天然岩洞、甚至是一些早已荒废、被杂草藤蔓掩盖的坞堡,也都被精心挑选,详细安排,用于提前囤积一些物资。
这些囤积的物资也经过了周密考量。
主要以耐储存、易携带、能快速提供能量的食物为主。
大量的炒米、炒面被密封在陶罐或皮囊中。
腌制晾晒的肉脯,被切成均匀的小块,塞入竹筒之中加以蜡封。
干燥的柴火,以及烹煮所需的器具。
饮水的储备相对较少,主要依赖沿途可靠的溪流、山泉作为补充源,士兵们随身携带的皮质水囊足以支撑到下一个水源点。
此外,还有一些应急的药品、包扎伤口的麻布、以及火镰火绒等必需品。
与此同时,一套高效而隐蔽的通讯与引导体系也同步建立起来。
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快马或是驿站,而是骠骑军下的山地兵。
在河内这一块夹杂有土塬,丘陵,山地,以及平原的区域上,这些擅长山地潜行、经验丰富的山地兵,组建成为了这一套体系的神经末梢,活跃在骠骑军主力部队到达之前。
他们熟悉每一条小道的走向,每一个山谷的入口,每一条溪流的水位变化。他们的任务是在大军出发前,反复确认路线的安全性,排除潜在的威胁,并在关键的岔路口,以及补给点留下只有骠骑军内部才能识别的简易标记。
他们还会与补给点周边乡县的骠骑军吏保持联系,接收关于物资存量、周边贼匪、或是紧急变动的信息,确保这些物资的安全,并且快速的递送消息。
骠骑大将军号令之下,在怀县的部队立刻就行动起来。
这对于大汉旧有的军事行动来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和后世机械化部队完全不同,在汉代的军队需要携带的东西,往往超出一般人的想象。那些笨重的器械、沉重的帐篷、行李和粮草、甚至部分影响行动速度的副武器,原本都是汉代大部队兵卒所必须携带的东西。
汉代军队的辎重队伍,与其说是一支战斗部队,不如说是一个移动的微型城市,其复杂和繁重程度,与现代依托燃油和机械的机械化部队相比,完全是另外的一个纬度的概念。
在后世之中,看到士兵全武装野外行军,都已经觉得是背负太多,相当繁重了,而在汉代,长距离大部队行军,除了必要的武器盔甲,日常口粮之外,兵卒还要携带个人的衣物、鞋履、寝具,以及非个人的,属于一伍或是一什的炊具,比如釜或是锥斗,还有取火工具、修理武器铠甲的工具、药品等等。
而个人负载的,依旧是少数,其余绝大多数,都要压在辎重车上。即便是用骡马来拖拽,也同样需要大量的草料,尤其是骠骑军,在没有机械化牧草设备的时代,收集或运输草料本身就是一项巨大的工程。
所以,如果按照大汉传统的行军模式来运作,怎么可能掩藏行踪?
而现在,在斐潜超出了大汉思维模式的统筹运作之下,骠骑军将沉重的器具都留在了怀县,所有人的目标都很明确,轻装简从,人马噤声,如同暗夜中流动的幽灵,准备隐秘的穿过河内郡西南的复杂地域,直抵黄河北岸,在曹军的眼皮底下,发动突然袭击。
是夜,怀县周边数个预先指定的的偏僻区域,成为了这场宏大隐秘行动的起点……
没有誓师的豪言壮语,没有照亮夜空的熊熊火把,也没有振奋人心的震天战鼓。
只有中低层军官压低的口令声,在寒冷的夜风中迅速传递。士兵们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用厚布仔细包裹好马蹄,用绳索固定住随身兵器以防行军途中碰撞发出声响。他们按照下达号令的编组,以屯为单位,如同一条条汇入暗河的溪流,在浓重夜色的掩护之下,悄然开拨。
这支原本较为庞大的军队,现在分成了数十条的细流,从官道上开始转入那些并没有在普通地图上标注出来的小路,消失在了土塬和丘陵之间。向着西方和西南方向,开始了这场关乎整个中原战局的大迂回。
事先山地兵提供的标识,成为了这些骠骑军无声的向导。
星月似乎也知晓人间的杀伐,刻意隐去了光芒,只留下几颗疏星,在厚重的云层间隙中偶尔投下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清冷光辉。
在这片浓郁的黑暗之中,骠骑大军的主力,开始了超越这个时代的潜行。
队伍行进在崎岖难行的野径之上。
这里没有官道的平坦,只有被荒草半掩的羊肠小道,时而需要攀上陡峭的坡坎,时而需要涉过冰冷刺骨的溪流,时而需要穿过只能依靠触摸前人身躯来辨别方向的密林。
这是一场前无古人,后也难有来者的艰难之行。
如果没有斐潜一直以来保持的胜率,搭建起来的不可动摇的威望,那么现在的骠骑军的兵卒也不可能有这种纪律严明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如果没有斐潜一直在军中推行的教育,使得中低层的军校也能看明白地图,能够明确指令,那么现在骠骑大军可能就是想散容易,想收极难!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从怀县到孟津小平津,并不算太远。
如果是从长安到西域,斐潜绝对不敢这么搞。
于是乎,在河内郡西部,就出现了这样的一幕……
沉默的小队,沉默的行进。
没有人半路上叽叽喳喳的抱怨,也没有多少人高声交谈,甚至连咳嗽都被尽量压抑,化作几声沉闷的声响。
除了必须传达的的指令之外,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三种声音……
马匹和人夹杂一起的脚步声。
兵卒们为了保持平衡,行走之时武器和甲胄部件不可避免的摩擦碰撞声。
以及往来巡查传令的军官军校的号令声。
这些骠骑兵卒,每一个都将信任托付给前方的背影,以及在前方上空飘扬的三色旗帜。
即便是在最陡峭湿滑的地段,队形也极少出现混乱,前方的人会下意识地放慢脚步,伸手拉一把身后的同伴,后方的人则会稳稳托住前人的臂膀,一切都在无声的默契中完成。
所有人在即时战略游戏里面都喜欢三星老兵,但是真的等自己成为指挥官之后,又常常说什么『必要的牺牲在所难免』……
战场上的『牺牲』,确实是难以避免的,但是关键在于做出『必要的牺牲』这个决策的人,有没有背负巨大的道德和心理上的压力?抑或是仅仅作为借口,肆意的挥霍他人性命?
当斐潜从承担局部代价的个体,转变为承担全局责任的角色时,斐潜的价值观和决策逻辑也发生了这种转变。
斐潜具备着超出大汉的经验,思想,以及超越大汉大多数诸侯的一种对生命、对价值的,最本真的珍惜和尊重……
这种珍惜和尊重,使得斐潜真切的会考虑到每一个兵卒身上。
真正伟大的指挥官,不是冷血地喊着口号,而是明白在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即便是在某些特别的,极端的情况下,不得不在痛苦的权衡,做出那个『必要』的决定之后,也还要有背负牺牲者未经之事的勇气和担当。
斐潜通过种种的举措,真实的向所有骠骑兵卒军校展示出了他的这种特性,也承担起了这份责任,因此在当下,他自然就得到了最为丰厚,最为诚挚的回报……
嗯,晚上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