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一)(1 / 2)
二人没有执着于寻找渺茫的解毒之法,反而更像是一场漫长的告别。
两人一马,行走于江湖。完颜琮一身青衫,虽日渐清瘦,白发渐增,却依旧温润。
他悬壶济世,在途经的村落镇甸为人义诊,就像两人刚相识那年。
只不过,宝嘉虽还能陪伴二人,却不能再为完颜琮研磨药材,维持秩序。
缘子还是有些底子在的,她再次放下拿惯了兵刃的手,帮他捣药、包扎,继续学起了医。
看着那些被他们治愈的百姓脸上感激的笑容,她心中酸楚与骄傲交织。
他是在用最后的光亮,温暖这人间。
夕阳下,他们共乘一骑,慢慢行在古道上。
“你看,这样也很好。”完颜琮靠在她肩上,声音有些疲惫,“能救一人,是一人。能陪你一日,便是赚了一日。”
缘子收紧环住他的手臂,将脸埋在他带着药香和白发清冽气息的颈窝,闷闷地“嗯”了一声,把所有泪意都逼了回去。
历时两个多月,他们终于在元夜前夕赶到了大理城。
岁末的苍山雪线压到半山腰,城里的青石板路叫暖阳晒得泛白。姑娘们背着高篓挤在布摊前挑着布料,讨价还价的声音和旁边铁匠铺的叮当声搅作一团。
城门口已有人家挂起红纸,几个少年扛着新扎的青龙灯挤过人群,连日来的疲倦与沉郁都在这里止步,这里热闹的仿佛能涤荡所有沉疴与哀愁。
缘子想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再去联络师祖,没想到确实完颜琮说要先带她去个地方。
苍山脚下、洱海之滨,在一座推开窗便能看见潋滟水光与皑皑白雪的木屋里,缘子竟然见到了故人。
完颜瑰一家。
他们的女儿已经会开口叫人,瞧徒单氏的样子,这是又有喜了。
这一家人的宁静祥和真的叫人眼热,他们看到来者,自然也十分激动。
完颜瑰痛哭流涕道:“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完颜琮轻轻抚着完颜瑰的头,“你哭的太大声了,不要勾起你娘子伤心,她也许,很难再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两人当初听了完颜琮的话,在上京动荡时找机会东渡,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仆从,走了海路去了岭南,又一路辗转到了大理国,然后在他描述的地方落脚,一边开始新的生活,一边等待着未知的重逢。
他们也经历过病乱、抢劫、流浪,庆幸的是,一家三口都安全到了这里,但跟着他们的仆从却只有两人挺到了这里,钱财也都在路上散尽了。
几人聊着分别后的事情,完颜瑰道,“看来皇兄他命不久矣啊。”
完颜琮惨淡一笑,“说不定我会走在他前面。”
完颜瑰一愣,但见到缘子严肃的脸,便知道事情不妙,听过原委后,又悲恸大哭,“命运不公、命运不公!”
缘子和完颜琮又安慰他好一阵,“所以,最后的时日,我们好好陪陪他吧,说不定,他心情好,能不医而愈呢。”
完颜瑰并不敢信,却又怕自己的哥哥伤心,打起精神,点了点头,“那我找人手,给你们也在这盖一间房子怎么样?”
完颜琮和缘子相视一笑,似乎,也不错。
完颜瑰是个行动派,这边的房屋也不似金国和临安需要厚重的砖墙,没过几日便有了雏形,可以供人居住。
“日后我们再慢慢置办,多谢你啦!”
听着缘子的话,完颜瑰喝了口茶,“嫂子怎么越来越和我见外了。”
缘子这几天也通过无尘观和血净两方的力量联系到了云贞,见到师祖,她自然又变回了小孩心性。
云贞看着这个从小在自己眼前长大的女孩经历如此多的磨难,心中也很是不忍,“当年失之交臂,这次终于让你找到我了。”
除了叙旧,最紧要的事情自然还是要属完颜琮的身体,云贞坦言道:“我只有一成的把握,但我会尽力一试。”
缘子知晓,一成几乎等于没有希望,但他们还是愿意抱着一试的态度,不然,岂不和等死无异。
完颜琮仍是做着自己的老本行,会为前来求诊的村民把脉,也会教当地的孩童辨识草药,缘子则学着种菜、酿酒,一点点将粗糙的生活过得细致起来。
但一年过去,完颜琮的身体越发虚弱,白发已多于青丝,时常咳嗽,走路也需要人搀扶。
云贞最后一次提出的方案是服用边疆的一种特殊草药,食后可使人精神倍增,甚至超出平常体能,但后果便是无穷无尽的依赖,延长至生命尽头,会时常出现幻觉,抑或如同木偶般麻木……
缘子在完颜琮口中听过,那时还只觉是飘渺的猜测,没想到又一次被印证,完颜琮果断拒绝,他只想安宁地和缘子度过最后的时光。
夜晚,他们相拥在星空下,洱海的风温柔拂过。
“这里真美,”完颜琮望着星空,轻声说,“把我留在这里吧。依山傍水,你来看我时,风景也好。”
“还有宝嘉,也把她留在这里陪我,她肯定也会喜欢这里。”
缘子握紧他的手,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依偎着他,听着他渐渐微弱的心跳,觉得这洱海的月色,都带着一丝将离的凄清。
转眼到了嘉定十六年春,完颜琮开始经常昏睡,清醒的片刻,他总会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看着缘子,眼神依旧清亮,充满了不舍与爱怜。
那一日,云贞来看他们,完颜琮对缘子说:“你酿的梅子酒是不是好了,今日拿出来尝一尝吧。”
等缘子取了坛子回来,发现云贞已经走了,完颜琮的精神似乎竟好了许多,要缘子扶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他看着苍山洱海,看了许久,“缘子,其实我一直有件事没有和你说,但希望你不要生气。”
缘子趴在他的膝头轻笑了一声,“你是说,‘漓月’的事情?”
完颜琮怔住,“你,都知道了?”
缘子起身轻轻捏了捏他的鼻尖,自己的鼻尖却开始泛酸,“傻瓜,我是怪过你也恨过你,但是,都不敌我爱你啊……”
完颜琮本不想落泪,但此刻也有些控制不住,他想将人搂在怀中,却使不出什么力,抬了抬手道,“对不起。”
缘子将自己轻轻的依在他的怀里,将他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不是说过吗,我们之间,早就扯不平、算不清了……”
良久无语,完颜琮再次开口,“其实,我曾经想要给再为你觅一个合适的夫婿。”
缘子赶紧起身,一双秀眉挑了起来,想起了他之前说过的一些她听不懂的话,刚要发作,就见完颜琮笑了,“却终究舍不得啊,我不愿你孤苦,但也不想‘侮辱’你。”
缘子松了一口气,“你要是真这么做,我会恨死你。”
“那也好啊,不是说什么,恨比爱长久吗……咳咳……”
看着完颜琮粲然一笑,缘子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用眼睛瞪他。
“再让我尝尝你温的酒吧。”
缘子似有所感,回光返照四个字突然出现在脑海,她忍着泪道,“好,你等我。”
可当缘子端着温好的酒跑出来时,完颜琮已安然地闭上了眼睛,神情平静得像睡着了,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阳光照在他满头的银发上,圣洁而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