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2章 燕王行(2 / 2)
为何仍有如此多的灾民聚集京城,求生无门?这笔专款,到底去了哪里?!”
丁谓心中一震,没想到杨炯如此敏锐,一眼就看出是自己利用门下省封驳之权,驳回了中书省要求拨付赈灾款的文书。
而且,杨炯竟然毫不避讳,当着无数流民的面直接发难,这是要将他丁谓钉在千古骂名的耻辱柱上啊!
心念电转间,丁谓面上却毫无波澜,反而露出一副忧国忧民的神情,沉声道:“燕王有所不知。非是朝廷不愿赈济,实乃有所顾虑。据河中、关中两地官府最新奏报,皆言蝗灾已得控制,流民数量会逐渐减少。
故而,门下省的意见是暂且不动用巨额专款,而是先发挥民间赈济力量,配合朝廷新设的募民司,以工代赈,徐徐图之。
此乃稳妥之法,可避免钱粮滥用,亦可防微杜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炯,意有所指地继续道:“毕竟,如今我大华四面用兵,军费开支浩大,谁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何处会有大战,国库不得不留足余粮,以备不时之需啊。”
丁谓这番话,说得极其圆滑巧妙。将因党争私利而扣押赈灾款的责任,轻轻巧巧地推脱掉,转而将矛盾引向了“军费开支”,暗示正是因为杨炯等人主张的对外征战,才导致国库紧张,无力赈灾。一招祸水东引,可谓阴毒。
果然,一些不明就里的流民听了,脸上露出疑惑和担忧之色。
然而,流民中不乏深知地方实情者。
那之前开口的李老爹,颤巍巍地拄着木棍,老泪纵横,嘶声道:“王爷明鉴!河中、关中的蝗灾,那是几十年未见的大灾啊!遮天蔽日的蝗虫,过处寸草不留!
官府……官府他们就知道欺上瞒下,哪里管我们的死活!”
“是啊王爷!”一个从河中逃难来的妇人抱着孩子哭诉,“俺家的房子都被蝗虫啃了,地里颗粒无收,官府还要催缴赋税!俺男人就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才上了吊啊!”说罢嚎啕大哭。
“王爷,我们不是不想等朝廷赈济,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逃到长安的!”
“丁大人,您高高在上,可知那蝗虫吃光了庄稼,连树皮都啃啊!”
……
众多流民纷纷哭诉,现身说法,将两地灾情的惨状和官府的昏聩揭露无遗。
声音凄切,闻者动容。
杨炯听着这一声声血泪控诉,脸色阴沉得可怕,胸膛剧烈起伏,握着马缰的手青筋爆起。
他猛地转头,怒视丁谓,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丁谓!你身为门下给事中,掌封驳之权,收到地方如此奏报,不知派人核实,只会用那朱笔封驳善政?
这些民情,这些血泪,你是真看不见,还是装看不见?!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最后一句,已是厉声喝骂,毫不留情。
丁谓被骂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饶是他城府极深,此刻也险些维持不住镇定。
他强压怒火,依旧拱手道:“燕王!朝廷亦有朝廷的难处与顾虑!并非老夫一人之见!”
丁谓何其圆滑老辣,张嘴就是朝廷,闭嘴就是门下,出言永远是将自己的责任跟整个朝廷决策层绑定。
“好一个‘顾虑’!好一个‘难处’!”杨炯声音陡然拔高,如同虎啸龙吟,震得丁谓耳膜发疼,“你丁谓不把百姓当人,只顾结党营私,揽权敛财,视民生如草芥!我杨炯可做不出这等畜生不如、人神共愤之事!”
说罢,不再看丁谓那涨成猪肝色的老脸,猛地转头,声如洪钟,开始发号施令:
“毛罡!”
“末将在!”毛罡应声出列。
杨炯目光扫过黑压压的流民,沉声道:“即刻持我令牌,通知皇家医学院,派遣医官,携带药石,于此地设立义诊之所,为所有流民体检疗伤!
身体强健合格者,若愿从军报国,就地招募,暂编入麟嘉卫辅兵营,授食分饷,妥善安置!
老子倒要看看,这所谓的‘难处’,到底有多大!”
“得令!”毛罡轰然应诺,与身旁尤宝宝对视一眼,立刻点起一队人马,手持杨炯令牌,风驰电掣般直冲朱雀门而去。
丁谓一听这命令,脸色骤变,也顾不得仪态,上前一步急声道:“燕王!不可!募兵之事,需经兵部勘核,枢密院调令,户部拨饷,此乃国家制度!
末即便虽位高权重,亦不可……”
“老子不需要你教!”杨炯猛地打断他,眼眸中杀气四溢,如同实质般压在丁谓身上,让其瞬间呼吸一窒,“贾纯刚!”
“末将在!”贾纯刚赫然出列。
杨炯语速极快,命令清晰:“即刻持我手令,通知御前武备司!将所有库存毒烟球改造配比,增加砒霜、硫磺及烟草粉比例,制成专用于灭蝗的烟弹!
三天之内,老子要见到五千枚灭蝗烟弹!延误灾情者,军法处置!”
“末将领命!”贾纯刚毫不迟疑,拱手接令,直奔御前武备司方向而去。
杨炯雷厉风行,连下两道命令,根本不给丁谓任何阻拦的机会。
随即,他转身面向黑压压的流民,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声音如同滚雷般传遍四野:
“诸位父老乡亲!你们受苦了!且在此稍安勿躁,皇家医学院会为大家诊治伤病,麟嘉卫会妥善安置愿意从军者!至于赈灾钱粮……”
杨炯话音一顿,目光如冷电般再次扫过面色铁青的丁谓,声音斩钉截铁,“本王这便亲自入宫,面见陛下!我倒要看看,这早已备下的赈济专款,到底是被哪个狗娘养的贪墨进了自己的口袋,还是被某些蠹虫故意扣押,视百姓性命如儿戏!”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泼入冷水,瞬间点燃了所有流民的情绪。
“燕王千岁!”
“王爷万岁!”
……
欢呼声、哭喊声、感激声汇成一片,声浪震天。
许多流民跪倒在地,朝着杨炯的方向叩拜不止,仿佛看到了救苦救难的活菩萨。长久以来的绝望与悲苦,在这一刻化作了汹涌的感激与希望。
杨炯冷冷地瞥了眼神情变幻、一言不发的丁谓,不再理会。
他一带马缰,伸出右手,对田甜道:“上来!”
田甜脸上微微一红,看着杨炯那坚定而深邃的目光,心中虽有羞涩,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与悸动。她略一迟疑,便伸出纤手,放在了杨炯那温暖而有力的大手中。
杨炯微一用力,便将田甜轻盈地提上马背,侧坐在自己身前。他一手揽住田甜的纤腰,稳住她的身形,另一手扬起马鞭,在空中啪地甩出一个响亮的鞭花,声震四野:
“入城!”
队伍再次启动,如同一道赤色的铁流,浩浩荡荡,向着宏伟的朱雀门开进。
麟嘉卫军容鼎盛,旗帜鲜明,盔明甲亮,经过战火洗礼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与刚才流民区域的悲惨混乱形成了鲜明对比。
队伍刚过朱雀门,踏入宽阔笔直的朱雀大街,便被街上的行人商贩认出。
“是麟嘉卫?同安郡王回来了!!”
“是燕王!远征西域的燕王凯旋了!”
“快看!是杨少卿!”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传遍整条朱雀大街,并向整个长安城蔓延。
起初是惊讶的议论,旋即变成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燕王!燕王!燕王!”
……
道路两旁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纷纷涌上街头,挤在道路两侧,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崇拜与感激,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燕王”。
杨炯远征西域,打通商路,扬威域外,早已是长安百姓心中的英雄。今日他又在城外惩处酷吏、贪官,为民请命,更是瞬间赢得了无数民心。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一些百姓将手中的鸡蛋、胡饼、干果等物,小心翼翼地投向麟嘉卫士兵,表达犒劳与敬意。
“孩子,你们辛苦了!快吃点东西!”
“拿着!别客气!”
“快拿着!不要跟我老人家客气!”
……
士兵们起初有些错愕,但在杨炯默许的目光下,纷纷含笑接过,或放入怀中,或点头致谢。
紧接着,两侧酒楼、茶肆、乃至青楼瓦舍的窗口,纷纷探出无数曼妙的身影。
“杨少卿!你可算回来了!想死姐姐了!”一个大胆的青楼女子,手持团扇,娇声呼喊,引得同伴一阵嬉笑。
“好弟弟!看这里!姐姐新学了支胡旋舞,跳与你看可好?”
“殿下,今日可有空来听曲儿?”
……
莺声燕语,混在震天的欢呼声中,欢呼声越来越高,气氛越来越热烈。
也不知是哪家商铺的伙计机灵,搬出了准备售卖的时鲜水果和花瓣,高声呼喊着:“犒劳王师!喜迎燕王!”
随即将水果和花瓣抛向队伍。
这一下,瞬间将气氛点燃至了高潮,刹那间,整条朱雀大街仿佛下起了一场五彩缤纷的“花果雨”。
苹果、梨子、葡萄……各种时鲜水果如同雨点般从道路两侧飞来,更多的是各色花瓣,红的、粉的、黄的、紫的……漫天飞舞,香气馥郁。
果子砸在麟嘉卫士兵的盔甲上,发出“噼啪”的轻响,旋即滚落在地;花瓣沾满了他们的战袍,落满了他们的肩头。
杨炯一马当先,行走在这“花果雨”中。
一枚红艳艳的苹果落在他的马前,又被乌云灵巧地踏过;几片花瓣沾在他玄色的衣袍上,点缀出几分难得的柔和。
杨炯面容依旧沉静,但看着街道两旁万民欢腾、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盛况,看着身边士兵虽默然前行却微微挺起的胸膛,眼中亦不禁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田甜侧坐于杨炯身前,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坚实体温,看着这万人空巷、掷果盈车的千古盛况,听着耳边山呼海啸般的“燕王”之声,心中亦是激荡难平。
她微微侧首,看向杨炯那线条刚毅的侧脸,阳光透过纷飞的花雨果屑,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一颗芳心狂跳不止。
欢呼声汇聚成统一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震撼着整个长安。
真真是:
朱雀大街长安花,红袖招摇接天涯。
战马碾碎龟兹月,果雨淋透碧云纱。
燕王铁骑声震地,犹带疏勒血中沙。
谁道功高难封赏?古今青史第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