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博弈(上)(1 / 2)
达克乌斯撇了撇嘴,眼角微微抽动,随即缓缓转过视线。他没有看向围坐在会议桌前的各位,也没有去对上那些或凝重、或游移、或心虚的目光,而是落在了桌椅上。那光滑的木纹,那些因岁月和无数次争论而留下的细微划痕,似乎在无声地提醒着他某些往事。
几曾何时,霍萨·费伊也坐在这里,端坐在这张桌前,参与过一次又一次会议。他会与他们一同讨论,如何规划伊莱斯忒港的城防、如何分配资源等等。
而现在……空椅仍在,旧人已不见。
伊莱斯忒港由五人议会所统治,这五人分别是芬努巴尔的两个亲戚,奥蕾莉安和卡兰诺斯,另外三位则分别是费瑞恩、霍萨·费伊以及米瑟里昂·银鹿。
达克乌斯之所以判断那具尸体是霍萨的原因,其实很简单,排除法……冷冰冰却异常有效。
在确认是邪教徒对永恒女王发起袭击后,那场袭击背后必然存在某种仪式。仪式才是锚点,而非黄昏之潮、魔法之风的汹涌,或偶然开启的裂隙。
一些强大的存在,确实能通过仪式,将混沌魔域中的恶魔强行拉入凡世。
帝国历2300年时,马雷基斯就曾亲手导演过这样一出烂活,他把色孽大魔纳卡里召唤到了凡世,并将其强行束缚在身边。川先知也曾干过类似的事,将恐虐的大魔斯卡布兰德拖入了现实,过程荒诞得近乎谐剧,可结果却无可否认:斯卡布兰德的确被召唤出来。
像这样的例子,在历史中并不少见,残酷且真实。
可若将目光缩回奥苏安,能整出这种活的精灵施法者,屈指可数。
杜鲁奇施法者要么在萨芙睿王国中从事繁重的行政,要么被派驻前线,亦或在洛瑟恩待命;
阿斯莱施法者方面,除了丽弗是单独游走之外,其他几乎全都集中在洛瑟恩,听候差遣;
艾尼尔施法者只来了凯亚,她目前正在艾里昂王国北方半岛活动,负责建立登陆场和战略节点,忙得不可开交;
至于阿苏尔施法者,则复杂得多。随着战争的到来,无处可去的白塔系选择继续留守荷斯白塔,封闭自守。
其他的可谓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龙法师们纷纷回到卡勒多;卡尔多的弟弟卡莱丹回到了纳迦瑞斯王国的领地;奥蕾莉安在参加完阿苏焉圣殿的仪式后,随船前往洛瑟恩,紧接着又返回伊莱斯忒港。
等等等等。
因派系,因立场,因领地,因家族,荷斯系的施法者群体被彻底撕裂,四分五裂,彼此分散。
可无论如何,他们的行动轨迹仍是清晰的,是有迹可循的,只要去查,就能知道他们身在何处。
唯独霍萨·费伊不是。
他是唯一一个放弃了领地,放弃了职权,甚至主动放弃了自己在荷斯白塔议会中席位的施法者。从那之后,他便音讯全无,像是被大地吞没了一般。去向不明,踪迹全无,彻底消失在这片大陆上。
起初,达克乌斯认为,作为萨芙睿人的霍萨选择站在了卡勒多一派,为摄政王伊姆瑞克而战。可传回的情报中,却始终没有他出现的迹象。
现在,事情已经变得很明显了,霍萨并非缺席,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他进入了阿瓦隆王国,隐匿于森林深处,并在那里整出了召唤恶魔的活。
至于后来变成了一具尸体……那则是另一桩故事。
维多尔并不是寻常的护林员,若只是普通的箭术与剑术出色,他根本不会进入达克乌斯的眼中。维多尔被选中,是因为他还有别的特点,那种特质让他与众不同,也让他危险无比。
他是猎人——一个正正八经的、字面意义上的猎人。他猎杀的对象,并非野兽,而是人,严格来说,是精灵。猎杀那些与自己同族的、有智慧的生灵,正是他的癖好与狂热。
不对,应该是猎精。
并且,他的嗅觉被放大了,几乎超出了常理的范畴。他能像猎犬一样,追寻气味,分辨轨迹,并在荒野的风雪里,锁定属于猎物的一丝气息。
显然,在某个时间点,维多尔注意到了霍萨。对于他来说,那简直是一个完美的猎物,一个值得他不惜代价追踪的目标。
这个时间点很可能,是在霍萨完成了恶魔召唤的仪式后,选择离开,继续潜伏或是回归正常时,维多尔的嗅觉捕捉到了他的气息,随后展开了追猎。
猎人与猎物之间的关系,就此确立。
结局也不难推想。
“坐吧,别站着了。”
达克乌斯叹了一口气,伸出手,微微摆了摆,示意那几位仍然站着的荷斯系精灵落座。
施里纳斯托的目光再次落在阿雷兰妮与阿珊提尔身上,三人对视一眼后,终于压下心中的焦躁,慢慢坐了下来。可他们脸上的不安与羞愧却并未因此消退,反而愈加明显。
他们心里都很清楚——这件事没有结束,远远没有结束,这才刚刚开始。
果然,如他们所预料的一般。
“永恒女王接下来的防卫工作……”
达克乌斯平静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同铁锤一般敲击在施里纳斯托心头。
屁股还没坐热的施里纳斯托,下意识地又站了起来。没办法,尽管达克乌斯的神情看似平淡,脸上没有丝毫愤怒,也没有外露的责备,但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实在过于强烈了,作为魔剑士的他,对这种压迫尤为敏感,几乎让他本能地起身应对。
“离开前,我留了五队剑圣守在永恒女王身旁。”施里纳斯托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稳重,但仍不可避免地带着一丝急促,“后续由科尔纳斯率领他所统御的剑圣,从荷斯白塔出发,进行接管。”
“坐。”
达克乌斯再次挥了挥手,这一次,他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他静静地打量了施里纳斯托一眼,随即撇了撇嘴。
施里纳斯托和科尔纳斯,这两位荷斯的魔剑士,达克乌斯相对了解些。
怎么说呢……魔怔人?
精灵的天性本就带着某种强迫症,一旦着迷于某个目标,就会陷入其中,不惜代价,甚至无视后果。哪怕这目标会将他们拖入危险,他们依旧不会放手。
科尔纳斯就是这样的典型,他多次因研习遭禁的知识而受到议会的谴责,却依旧执迷不悟。直至后来,他遇到了支持他研究的人——一位导师。
这位导师,不是别人,正是莫拉丝。
而施里纳斯托,本质上是一位言辞粗鄙、脾气暴躁的魔剑士,口无遮拦,直来直去。但这种性格,在达克乌斯面前,从未真正显现出来,他在权力与威压面前,懂得收敛,懂得克制,将满腔的不耐烦和冲动藏于胸口。
在终焉之时,他被调往雄鹰门。对这一调动,他心怀怨恨,但令人玩味的是,他的怨恨点并不在外人眼中的『危险』或『辛苦』,而在于自己被硬生生从白塔的研究中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与其他守军一同在石墙与甬道中无休止地巡逻,枯燥至极。
这份怨气让他口舌变得更加毒辣,喋喋不休。他的怨愤常常令同僚心力交瘁,久而久之,其他守军甚至开始渴望战斗的到来——唯有战斗,才能让这个家伙的嘴巴闭上。
可一旦战斗真的爆发,施里纳斯托却又展现出另一副面貌。
他绝非只会发牢骚的人,他是有事真敢上!他能把压抑许久的挫败感化为滔天的怒火,注入手中巨剑,再释放为毫不留情的致命魔法,倾泻在敌人身上。
与科尔纳斯相比,施里纳斯托更多体现的是个人情绪与心理层面的偏差,还没有彻底偏离剑圣之道。他仍然有底线,有秩序,只是常常被性格左右,过于急躁。
科尔纳斯则不同。
达克乌斯在荷斯白塔的时候见过他,这时的他很正常,甚至可以说,表现得相当克制、得体。但显然,在之后的某个时期,他悄然改变了轨迹,开始逐渐偏离剑圣之道,而在终焉之时,他彻底背弃了剑圣之道,走上了一条不可逆的道路。
“可以。”当施里纳斯托终于再次坐下,达克乌斯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一种审视后的认可。
未来是未来,当下是当下。
达克乌斯心里十分清楚这一点。
当前的局势极其复杂,他与荷斯系中的白塔系,正维持着微妙的合作关系,而这段关系的桥梁,正是代表荷斯的萨里尔。
至于第七任凤凰王贝尔-克哈迪斯……他已经死了。正因如此,他才选择待在无人的角落,而非在白塔中抛头露面。
作为智者,他对自己的定位极为清晰。
但这不代表贝尔-克哈迪斯没有影响力,当他现身,发表意见,做出决策时,荷斯系的人依旧会认真聆听,并且给予他应有的尊重与回应。毕竟,那是属于第七任凤凰王、泰里奥兰家族与荷斯白塔的余晖,是一种无法被抹去的威望。
这也是达克乌斯在与他初次见面后,选择让他出现在图书馆的原因。交流当然要交流,学问当然要交换,但更深层的用意在于,他需要那份影响力,需要贝尔-克哈迪斯作为另一座桥梁,使自己能顺畅地与荷斯系建立更紧密的联系。
所以,达克乌斯不能因为一个尚且不确定的未来,就贸然否定,甚至亲手扼杀一些可能性。至少在当前,科尔纳斯无疑是一个合适的人选。若因为所谓未来的隐患便去否定、乃至清除他,这是不合理的。
理由呢?
未来会拥抱黑暗?
这合理吗?
达克乌斯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他从不把自己看作是什么神棍、先知,他清楚,他走的是政治之路,是博弈与权衡之道。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中那丝不耐与隐忧吐出,随即抬手,将把玩月之杖前放在桌面的异常行为报告推向了施里纳斯托。
“这是?”施里纳斯托低声问,眉头因紧张而拧起。
“看看,没……”
达克乌斯话还未说完,会议室厚重的木门上,忽然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全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投向了他,他皱了皱眉,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他只是稳稳地站起身,步伐沉稳而从容,走向门前,伸手拉开门扉。
门外除了卫兵外,还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人他认识,是米瑟里昂·银鹿,可此刻,这位昔日的大法师神色极其复杂,迷茫、痛苦、纠结、欲言又止,几乎全都写在了脸上,像是心中背负着难以启齿的秘密和请求。
至于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人物……达克乌斯起初只觉得眼熟,似曾相识。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那股熟悉感源自凯利尔的眉眼与气质。
眼前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艾尔丹。
“进!”他发出了邀请,语气不急不缓,但带着不容拒绝的分量。说完,他转身回到了桌椅旁,神色依旧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