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博弈(上)(2 / 2)
会议室的门随即被缓缓关上,厚重的木板与金属铰链摩擦出低沉的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米瑟里昂与他的女婿走进了会议室,脚步轻微而犹豫,显然心中并不安定。他们并未立刻落座,而是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制般,拘谨地站在原地,姿态僵硬,眼神飘忽。
“别这样好吗?你是一位大法师,而且……这里是你的地盘,不是吗?”达克乌斯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随意的调侃,但语调平缓,像是敲打,又像是安抚。他对着米瑟里昂招了招手,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某种无形的掌控感。随后,他的目光自然地移向了艾尔丹。
对于艾尔丹的出现,他心中是无语的。
作为能参与奥苏安最高议会的存在,作为艾里昂王国的领主,如今却在这个时刻出现在此地……
更何况,不久前杜鲁奇以极不友好的方式强行进驻了艾里昂王国北方半岛,令整个局势骤然紧张。
“来者是客,你也坐。”达克乌斯抬手,对艾尔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完,他便收回目光,重新看向正低头翻阅报告的施里纳斯托。
他顿了顿,随后忽然开口,话题猛然一转。
“纳迦罗斯的生产模式是全新的,由作坊升级为工厂。在那里,钢铁是源源不断产出的,没有工匠,只有工人。工人不再是散乱的个体,而是遵循流程、依靠配套工艺的一部分,每个人都只是整个庞大运作链条上的一环。”
他语速不快,但句句敲在在场者的心口。
“在生产之前,我们编订安全生产手册,避免在生产过程中发生意外,比如有人不慎跌入炼钢炉。工人在上岗前,必须穿戴齐全,安全帽、鞋头嵌钢板的劳保鞋、区分工种与等级的结实工作服,任何一项都不能缺少。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将手册上的每一条内容背下来,但……”
达克乌斯罗里吧嗦的说了一堆后停了下来,声音逐渐低沉,像是被无形的重担压住。他叹了一口气,停顿片刻后,又缓缓说道。
“但意外,还是不时发生。尽管我们不停地在安全生产手册上增加内容,不停地在修订,不停地在强调……并且定时召开安全生产会议,反复灌输每一个细节。可即便如此,在不久前,还是有一位工人掉进了炼钢炉,你们知道原因吗?”
空气凝固下来,压抑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除了那两只巨龙和沉默的暮光姐妹,其他在场的人,包括正翻阅报告的施里纳斯托,齐刷刷地抬起头来。眼神统一,动作整齐,像是某种本能的反射,紧接着,他们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沉默无声。
废话,能特么知道就怪了。
在场的阿苏尔连工厂是什么的概念都没有,更遑论去想象连绵不绝的工厂到底是什么样子。对他们来说,那是完全陌生的领域,像是被雾霭遮蔽的另一片世界。他们理解的还是小作坊、小炉火,仍停留在工匠与个人技艺的思维里,自然无法想象那种日夜轰鸣、无休无止、将个体碾碎的庞然大物。
“防高温手套与原料勾连。”达克乌斯给出了答案。他说话的同时伸出左手,用右手的食指点了点左手的小拇指,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连工厂是什么都不知道,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一压,眼神转了过去,稳稳地落在芬雷尔的身上。
作为捧哏的芬雷尔成功的接过了接力棒,他清了清嗓子,毫不拖泥带水地接过了话茬。
“但道理都是一样!纳迦罗斯需要钢铁,精灵需要施法者。”
他没有展开长篇大论,没有刻意去堆砌什么华丽辞藻,但这一句话,已经把要点捅破,锋利而直白。没有赘余,却把所有层面都涵盖了。
达克乌斯点了点头,对芬雷尔话语表示回应与认同。
就在这一刻,原本紧绷着神经的米瑟里昂、施里纳斯托、阿雷兰妮与阿珊提尔,几乎是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政治上,达克乌斯完全可以揪住霍萨·费伊这个点不放,做些文章,比如顺藤摸瓜、逐步瓦解荷斯系的影响力,甚至借机制造更多的分裂和矛盾等等,但他没有。
至少表面上没有。
然而……
他其实还是做文章了。
只是手法更为隐晦、更为绵长。
荷斯系要给霍萨擦屁股,这一点是必然的,除此之外,他们还要额外付出点什么,投桃报李,否则就别想糊弄过去。事情不能简单当作无事发生,也不能假装已经尘埃落定。
这就是他潜藏在话语下的另一层锋芒。
但这还不够。
“对于这本异常行为报告你有什么看法?”他忽然抬起头,目光落向了施里纳斯托,语气平淡,却像是一块石子投进湖面,瞬间打破了刚刚降临的那点平静。
施里纳斯托原本放下的心,又猛然悬了起来。他很清楚,达克乌斯这句话看似随意,其实一点也不随意。任何一个词都可能成为牵引事态发展的伏笔,稍有不慎,他很容易被当成背锅侠。
如果时间能够回溯,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另一条路,不去翻开那本沉甸甸的报告,而是干脆推到阿雷兰妮和阿珊提尔的身前,哪怕是装作没看见都好。
可惜,时间不会倒流。现在,他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
他缓缓转动目光,看向坐在一起的米瑟里昂、阿雷兰妮与阿珊提尔。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求助意味,几乎是赤裸裸的救救我的呼喊。
“怎么想就怎么说,随意些,不要这么拘谨。”达克乌斯靠在椅背上,语气淡淡,神态却散发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当然,不要说些废话,谩骂、否定是没意义的,你懂的。”
“很详细……”施里纳斯托咽了一口口水,嗓子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他硬生生挤出几个词,随即心灵福至似的,他猛然将问题抛了出来,“他们是怎么发现的?”
“探子足够多?”达克乌斯摊开了双手,神态轻松,仿佛是在说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我说的是实话,这还是发现的,还有很多是没有发现的,不然这本报告会更厚。”
尽管这个幽默很冷,冷到让人有些不知所措,但在场的参会者还是陆续笑了出来。
“我们的探子不够多……”心灵福至的bUFF骤然消失了,施里纳斯托在下一瞬间,脱口而出。话一说完,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把那句话打回肚子里去。
果然,他的直白并没有换来认同。
芬雷尔、米瑟里昂、阿雷兰妮与阿珊提尔几乎是同时皱起了眉头,那种皱眉不是单纯的不满,而是带着明显的你怎么能当众说这种话的警告意味。
了解政治但不参与政治的斯普林特温睁大了眼睛,龙瞳中涌动着毫不掩饰的佩服之色。就像是看见一个凡人突然举起烈焰长矛冲向神只,他心里翻腾着类似哥们你是真勇的话语,但只是喉结上下滚动,终究没说出口。
施里纳斯托根本无暇理会这些复杂的反应,他整个人像是被推到了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风声在耳边呼啸。他艰难地转过头,硬生生将视线对准达克乌斯,期待对方的回应。
“是不够多。”达克乌斯接过话头,语气中没有斥责,反而像是顺势替他兜底般继续道,“据我所知,荷斯剑圣在处理这些事务时……更像是行动队?说是调查,其实更接近于确认目标?确定目标之后……”
他没有露出哪怕一丝讽刺或无语的神情,反而露出了笑容。话音落下,他摊开了手。
短暂的沉默后,在场的参会者纷纷笑了出来。这笑声里有附和,也有试图缓和气氛的意味,像是终于在这段紧绷的对话后找到一个出口。
当笑声逐渐平息,他接着说道。
“那就……先这样?我的想法是,等战争结束后,召开一个会议,把你们与韦蒂尔、雷恩和艾吉雷瑟介绍认识一下。之后……到时候再说?你们可以选择一个定位,一个既符合你们所需要,又能发挥你们所擅长的位置。”
又退了一步。
话里看似给了自由选择的余地,但每个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实际上是退中有进的博弈。达克乌斯需要荷斯系给出表态,而不是含糊其辞,这也是他口中到时候再说的真实含义。
实际上,他需要的不止是一个机构,而是多个部门并行,就像中央情报局(cIA)、国家安全局(NSA)、联邦调查局(FbI)等等,彼此独立又互相制衡。
当下,煌奇影猎扮演的角色大体类似于cIA,艾吉雷瑟则管理着国防情报局(dIA),而韦蒂尔更接近于FbI。
“抓捕到邪教徒有多少人?怎么处理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后,达克乌斯把注意力收了回来,目光落在了丽弗身上。作为使团的负责人,这事他肯定要问丽弗,而不是荷斯系的人。
“四十二个人,全都带回来了,还在船舱里。”丽弗答得很干脆,声音清晰,在会场中回荡。但她顿了顿,像是刻意留了点余地,随后才补上一句,“此外,我还带回了一些其他的……”说到这里,她的目光缓缓转向了月之杖。
会场的空气像是瞬间凝固,几道眼神也下意识追随着她的视线。那根象征着权力、救赎与政治博弈的法杖,此刻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达克乌斯点了点头,神情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他很清楚丽弗的后半句话指的是什么。
赠送月之杖,本身就是一种态度的表露,是丽弗对永恒女王救命之恩的回馈,但更深一层,则是永恒女王在政治上的立场与表态。
永恒女王没有理由不知道,丽弗是他的人,在政治上代表着什么。
“她没让你留下来?”
“你怎么知道?”丽弗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问。
达克乌斯瞪大了双眼,摊开手,做出一副半真半假的惊讶表情,仿佛在说难道我不该知道吗?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在他心里,这几乎是必然的推演。
永恒女王肯定会提出类似的建议,让丽弗扮演着在艾索洛伦时的角色——作为桥梁、纽带,甚至作为她的代理人。
这再正常不过,意料之中。
如果换作他自己是永恒女王,他肯定会做点什么,给予条件,毕竟,丽弗实在太过特殊、太过独特了。
“但我回来了!”丽弗忽然笑了起来,语气轻快,她歪着头,伸出双手,像是在展示某种坚定,又带着几分调侃。
达克乌斯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来,慌忙地、假模假式地整理长袍,做出一副正经的姿态。与此同时,丽弗也笑着站了起来。
接着,在斯普林特温的带动下,会场里骤然响起掌声。
在掌声中,达克乌斯和丽弗拥抱在一起,这一刻不仅是个人情谊的体现,更是为这次出使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然而,掌声渐渐平息,他重新坐下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冷静,眉宇间透出一抹严肃。他转过头,目光落在施里纳斯托的身上。
“你暂时留在这里,我会叫赫玛拉回来一趟,到时候,你与她对接一下。”
当施里纳斯托点头,像是机械般下意识的动作,他心里却翻涌着一丝不安。短短一句话,背后却意味着接下来会有一系列的交接、整合,甚至可能牵扯出新的麻烦。可在达克乌斯面前,他连多余的表情都不敢显露,只能保持着沉默的顺从。
“抽出十个!杀了!由你来执行!”
达克乌斯再次说道,声音平静,却如同利刃割裂了空气,冷冽得令人头皮发麻。
没有起伏的语调,更没有愤怒的情绪,就像是在安排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务,仿佛『抽签』、『点名』与『行刑』在他心中都属于同一类琐碎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