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2章 盐泉老镇与晶盐的光阴(1 / 2)
离开坎儿井村,循着渐浓的咸涩气息向南而行,两月后,一片被盐霜覆盖的盆地出现在视野中。
盐井如繁星般散布在平地上,井口冒着氤氲的热气,盐田像巨大的银镜反射着阳光,
几位老人正用木勺从井中汲水,卤水倒入蒸发池的声响与风穿过盐堆的呼啸交织,像首凝固的岁月之歌——这里便是“盐泉镇”。
镇口的老盐灶旁,坐着位正在晾晒盐晶的老妪,姓盐,大家都叫她盐婆婆。
她的手指被卤水浸得发白起皱,却灵活地将盐粒摊开在竹席上,晶莹的盐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映出她布满皱纹的脸。
见众人走近,她拿起一捧盐晃了晃:“这是‘井盐’,要经七道工序才能成晶,咸中带点回甘,现在的精盐看着白,却没这股子土味。”
艾琳娜望着成片的盐田,卤水在蒸发池中泛着青绿色,边缘已经凝结出白色的盐霜,忍不住问:“婆婆,这里的盐井开了很久吧?”
“五百年喽,”盐婆婆指着最深的那口盐井,
“我太奶奶那辈就开始凿井取盐,一筐土一筐石地挖,才有了这七十二口盐井。以前镇上的娃娃刚会走路就跟着学晒盐,说这盐是命脉,要像敬神明一样敬着。”
她叹了口气,从盐仓角落拖出个陶罐,里面装着几卷泛黄的布册,上面用朱砂画着盐井的分布、卤水的浓度,标注着“春晒宜午时”“冬熬需旺火”。
小托姆拿起一卷布册,布料粗糙却厚实,上面的线条刚劲有力,还画着简单的节气表,标注着“清明后卤水最浓”“冬至前盐晶最白”。“这些是制盐的图谱?”
“是‘盐脉经’,”盐婆婆的儿子盐柱扛着卤水罐走过,肩头的扁担压出深深的红痕,
“我爷爷记的,哪口井的卤水含钾高,哪口井的盐适合腌菜,都写得清清楚楚。还有这熬盐的火候,”
他指着布册上的批注,“是祖辈们守着盐灶试出来的,火太旺会焦,火太弱出晶慢,要像照顾婴儿一样细心。”
他指着最旧的一本,布面已经发黑,“这是清朝时的,上面还记着大旱年怎么保卤水,说每滴卤都要当油看。”
沿着盐田的小径往里走,能看到不少废弃的盐井,井口被石板盖着,周围的盐田长满了杂草,只有几口仍在使用的盐井,卤水冒着热气,盐工们忙着汲水、晒盐。
“那口是‘祖井’,”盐婆婆指着镇中心的盐井,“镇上几户老人守着,说不能让祖宗凿的井荒了。
我年轻时,全镇人都围着盐井转,汲卤时喊号子,熬盐时比手艺,晚上就在盐仓里品盐论道,哪像现在,年轻人都去城里卖咸菜了,盐场静得能听见盐粒掉下来。”
镇中的老盐仓还保留着原样,土墙上结着厚厚的盐霜,木架上堆着码得整齐的盐块,墙角的卤水缸里还盛着半缸青绿色的卤水,散发着淡淡的咸香。“这盐仓的土墙要掺盐夯实,”盐婆婆抚摸着墙上的盐霜,
“能防潮防腐,盐块放三年都不化,现在的水泥仓看着结实,却存不住这老盐的味。去年有人想把盐仓改成仓库,被老人们拦下来了,说这是镇上的魂,不能动。”
正说着,镇外来了几个穿着工装的人,拿着仪器在盐井边检测,嘴里念叨着“氯化钠含量”“工业标准”。“是来收盐的厂商,”盐柱的脸色沉了沉,
“他们说土法熬的盐杂质多,要我们全改成机械化生产,还说要往卤水里加添加剂,说这样产量高。我们说这盐要靠天熬,他们还笑我们‘守着金山讨饭吃’。”
傍晚时分,夕阳为盐田镀上一层金红,卤水在蒸发池中泛着粼粼波光。盐婆婆突然起身:
“得去看看结晶池。”众人跟着她走到盐田深处,只见她用木耙轻轻搅动池底的盐晶,盐柱则往池里加入少量清水。
“这叫‘洗晶’,”盐婆婆解释,“能去掉盐里的苦卤,让盐晶更纯。老辈人说,盐要净,心要正,就像这结晶池,容不得半点脏东西。”
小托姆突然发现,某些盐井的井壁上刻着奇怪的符号,有的像火焰,有的像水滴。“这些是什么?”
“是‘护盐符’,”盐婆婆解释,“老辈人传下来的,说刻上这些符号,能保佑卤水不断,盐晶纯白。你看这个像火焰的,”
她指着其中一块石头,“是说这口井的卤水要猛火熬,才能出好盐,都是辈辈人试出来的门道。”
夜里,盐灶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盐婆婆在灯下分拣盐晶,盐柱则在一旁添柴,灶膛里的火焰跳跃着,映得两人的脸忽明忽暗。
“这盐晶要分等级,”盐婆婆拿起一粒盐,“大如米粒的叫‘盐珠’,小如细沙的叫‘盐尘’,不能混着卖,就像做人,要知道自己的分量。”
她指着窗外的盐田,“机器制盐快,可它分不清好坏,出来的盐就像掺了沙子的米,哪有手工制的纯粹。”
盐柱突然说:“我打算把城里的咸菜铺关了,回来制盐。”盐婆婆愣了愣,随即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盐晶:“好,好,回来就好,这盐总要有人懂它。”
接下来的几日,镇上的年轻人渐渐回来了,有的跟着老人学看盐脉经,有的学着熬盐晒晶,盐柱则用网络直播制盐的过程,说要让更多人知道手工盐的好。
有位研究盐业历史的教授听说了,特意来教大家古法提纯技术,不用任何添加剂,做出的盐虽然产量少点,却卖出了比精盐高十倍的价钱。
离开盐泉镇时,盐婆婆送给他们每人一小罐盐晶,陶罐上用盐泥写着个“盐”字。“这盐要配家常菜,”她把盐罐包好,指尖还带着卤水的咸涩,
“腌菜要多放,炒菜要少撒,就像这日子,咸淡要自己调,才能过得有滋味。人活着,不能忘了本,这盐就是我们的本。”
走在回镇的路上,盐晶的咸香还在鼻尖萦绕,盐田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却像刻在了心里。小托姆捧着盐罐,突然问:“下一站去哪?”
艾琳娜望着东方的平原,那里隐约有座陶窑的轮廓。
“听说那边有个‘陶土岗’,村民用当地的黏土烧制陶器,罐罐盆盆上的花纹能讲出古老的故事,只是现在,塑料用品多了,土陶卖不出去,陶窑的火都快灭了……”
卤水的咸涩还在舌尖残留,艾琳娜知道,无论是晶莹的盐晶,还是泛黄的盐脉经,那些藏在盐粒里的智慧,从不是对自然的索取,而是与土地的相守——
只要有人愿意守护这片盐泉,愿意传承制盐的匠心,愿意把祖辈的生存哲学融入每一粒盐、
每一口井,就总能在平凡的日子里,尝出生活的本味,也让那份流淌在盐晶里的坚韧,永远滋养着每个与盐相伴的岁月。
离开盐泉镇,循着渐淡的咸涩向东而行,三月后,一片覆盖着赭红色黏土的山岗出现在平原上。
窑洞如蜂巢般嵌在黄土坡上,晾晒的陶坯在阳光下泛着土黄色的光泽,几位老人正用木轮盘制坯,陶泥在掌心旋转成优美的弧线,空气中浮动着黏土与草木灰的混合气息——这里便是“陶土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