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笛声织梦慰残魂(1 / 2)
甄姬能敏锐地察觉到,怀中这个男人那坚如磐石的外壳,正一寸寸地崩裂瓦解,其下显露的,是鲜血淋漓、从未愈合过的深深伤口。
他身躯的颤抖,透过紧密相贴的衣料,清晰地传递至甄姬的心间,那不是细微的战栗,而是源自灵魂深渊、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震得支离破碎的剧烈震颤。
她深知,此时此刻,任何言语的抚慰都显得苍白无力。
那些“节哀顺变”“保重身体”之类的套话,对于刚刚经历了一场刻骨铭心、却又转瞬即逝的幻境重逢的他来说,轻如鸿毛,毫无分量,甚至可能成为一种残忍的侵扰。
她所能做的,唯有更紧地环抱住他,用自己那单薄却温暖的身躯,尽可能地包裹住他的冰冷与战栗。
她试图通过这实实在在的拥抱,传递出一丝人间的暖意,去安抚他那颗正被巨大的失落与痛苦反复撕扯、濒临崩溃边缘的内心。她在无声地诉说着:你看,这世间,至少此刻,有我在你身旁陪伴。
然而,对于司马懿而言,甄姬这温暖而柔软的怀抱,却丝毫无法带来一丝慰藉。
幻想与现实之间的落差,实在太过巨大,犹如天堑。
前一刻,他还沉浸在母亲那带着淡淡馨香、充满了无尽包容与爱意的怀抱里,感受着失而复得的狂喜与安宁,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之静止;后一刻,他却只能无力地倚靠在另一个女人的胸前,尽管那怀抱同样柔软温暖,但那气息、那感觉,却截然不同,无比残酷地提醒着他——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虚幻的梦。
理智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他的脑海,一遍又一遍地嘶鸣着警告:那是假的!是“梦魇蜕生”之笛窥探了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为你精心编织的美梦!那不是你真正的母亲!
可是……他真的太思念母亲了。
那思念之情,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心,已经二十多年,早已与他的血肉灵魂融为一体,无法割舍。
在刚才那短暂却无比真实的幻境里,他几乎触摸到了那份遥不可及的温暖,叫他如何还能冷静地、清醒地去分辨真假?
他不想管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宁愿沉溺在那个有母亲的幻梦里,永远不愿醒来!
他的脸深深地埋在甄姬那丰腴柔软的胸前,整张脸阴沉得可怕,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浓重的乌云,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双惯常闪烁着冰蓝寒芒的眼眸,此刻紧紧地闭着,长长的睫毛却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上面沾满了细碎的泪珠,在清冷的月光映照下,闪烁着破碎而凄楚的光芒,如同夜空中最黯淡的星辰。
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阻碍地、清晰地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一滴接一滴,沉重地砸在甄姬微凉的肌肤和单薄的衣襟上,留下灼热而湿润的痕迹,仿佛是他内心痛苦与挣扎的印记。
他根本无法接受这前后的一切,巨大的情感冲击如同海啸般反复冲刷着他理智的堤岸,他的身体颤抖得越发厉害,甚至带上了几分痉挛的意味,仿佛要将所有的痛苦与不甘都通过这颤抖释放出来。
甄姬感受着他越来越失控的颤抖和那无声却汹涌的泪水,心中的担忧如同野草般疯长,肆意蔓延。
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的骄傲与偏执,了解他内心深处那从未放下过的、对家族覆灭和至亲惨死的巨大阴影。
她真的害怕,害怕在这极度的痛苦和现实的巨大落差之下,他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会彻底断裂,会一时想不开,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极端事情来。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才能拉他一把?
甄姬心急如焚,脑海中飞速地思索着,却感觉一片混乱,平日里那些玲珑心思,在此刻仿佛都失去了作用,如同被狂风吹散的云雾,无处寻觅。
“怎么办?究竟该如何是好?”
甄姬心急如焚,宛如一只热锅上无助的蚂蚁,在炽热的煎熬中徘徊。
她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此刻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怀中气息紊乱、濒临崩溃边缘的司马懿,心脏被无形的恐惧紧紧攫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他脸上的肌肉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牙关紧咬,发出令人心悸的“咯咯”声,如同一只困兽在绝望中挣扎。
那双曾执掌棋局、翻云覆雨的手,此刻紧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仿佛每一根骨头都在承受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骨节摩擦的细微脆响,如同寒风中枯枝的断裂。
那压抑在胸膛深处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烈情感,如同被强行堵塞的火山熔岩,炽热而狂暴,正寻找着任何一个可能的喷发口,将一切毁灭。
这情形,让甄姬看得心惊肉跳,背脊发凉,仿佛有一股寒流从脚底直冲脑门。
她太了解他了,了解他隐忍背后的偏执,如同深藏于冰层下的暗流,随时可能爆发;了解他冷漠之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疯狂,如同被囚禁的野兽,一旦释放,将无人能挡。若是再不做点什么,任由这滔天的痛苦将他吞噬,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他极有可能在情绪失控下,做出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预料、无法挽回的极端之事,如同脱缰的野马,狂奔向毁灭的深渊!
就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自己仍握在手中的那支“梦魇蜕生”笛。
这支玉笛,晶莹剔透,宛如冰雕玉琢,散发着淡淡的寒光。
玉笛冰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仿佛瞬间点燃了她脑海中的一丝灵光,如同黑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前行的道路!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混乱的思绪。
“既然这痛苦因思念夫人而起,那或许……也只有‘夫人’才能抚平。”
这念头如同种子,在她心中生根发芽,迅速成长为参天大树。
是了,既然笛声能编织出他渴望的幻境,如同魔法师手中的魔杖,能创造出世间最美好的梦境,那么,或许也能借由这笛声,传递去一份“来自母亲”的安抚,如同春风拂面,温暖而柔和。
她立刻在脑海中飞快地搜寻着,如同在浩瀚的书海中寻找那一本珍贵的书籍。
有了!是那首曲子!那首夫人当年亲手所授、时常在懿儿睡前或哭闹时吹奏的、独属于他们母子二人的温柔曲调!
那曲调,如同母亲的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头,给予无尽的安慰和温暖。
主意已定,甄姬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同一位即将踏上战场的勇士,准备迎接未知的挑战。
她先是更加轻柔地抚摸着司马懿紧绷的背脊,试图用动作传递一丝安宁,如同春风轻拂湖面,带来丝丝涟漪。
接着,她微微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喉咙因紧张而产生的干涩与颤抖,如同一位歌手在登台前调整自己的状态。
然后,她低下头,凑近司马懿的耳畔,用一种极其轻柔、刻意模仿着记忆中司马夫人那低沉而充满磁性的温柔嗓音,仿佛在哄着一个只有几岁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孩童,声音婉转,带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与安抚,轻轻说道。
“懿儿,不要难过……娘在这儿呢……”
这声音,如同天籁之音,穿越时空的阻隔,直达司马懿的心底。
这声音,这语调,这独属于“母亲”的呼唤,虽然出自甄姬之口,带着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差异,但在司马懿此刻极度脆弱、感官异常敏锐的状态下,却仿佛拥有着某种奇异的魔力,如同魔法咒语,能抚平一切伤痛。
话音刚落,不等司马懿有所反应,甄姬已然将那只晶莹剔透的玉笛再次抵在了唇边。
她闭上眼,全力回想着司马夫人吹奏这首曲子时的神情、气息与指法,将心中所有的担忧、心疼与祈愿,都灌注其中,如同一位画家在画布上挥洒自己的情感。
下一刻,一曲与先前那诡异幽深截然不同的笛声,悠扬地、婉转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与深入骨髓的伤感,如同月下流淌的清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再次轻柔地响彻了整个房间。
这旋律,是如此熟悉,瞬间穿透了司马懿被痛苦和暴戾充斥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果然!司马懿那剧烈颤抖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那几乎要失控的颤抖,竟奇迹般地、缓缓地停止了。
他脸上那因极度痛苦和愤怒而扭曲、咬牙切齿的神情,也如同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抹过,渐渐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茫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微弱希望的……震惊。
他依旧靠在甄姬怀里,没有动弹,但那紧握的双拳,指节却微微松动了一丝,如同冰层开始融化,透露出春天的气息。
他仿佛在全力捕捉着这每一个音符,试图从中分辨出更多属于“母亲”的印记,如同孩子在寻找母亲的怀抱。
一曲终了,最后一个音符如同叹息般消散在清冷的月光中。
甄姬缓缓放下唇边的玉笛,心脏依旧高高悬着。
她屏住呼吸,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仔细地观察着怀中司马懿的每一丝细微反应。
他不再颤抖了。
这让她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了一分。他脸上的表情,仍旧维持着那副带着些许茫然的震惊,仿佛还沉溺在刚才那首熟悉曲调所唤起的情感余波中,细细回味着每一个音符背后可能隐藏的、属于母亲的痕迹。
他那双原本紧握成拳、青筋暴起的手,此刻也无力地松了开来,摊放在身侧,显出一种精疲力尽的虚脱。
看到这里,甄姬心中那块最沉重的大石,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
她在心底重重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股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席卷而来。总算……暂时将他从那种彻底崩溃的边缘拉回来了。
她不敢有丝毫大意,依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用那双与司马夫人神似、却更显年轻柔美的冰蓝色眼眸,深深地凝视着他。
她试探性地,用更加轻柔、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品般的声音,低低呼唤道:
“少爷……少爷……”
这熟悉的称呼,似乎将司马懿从那种恍惚的沉浸状态中惊醒。
他怔了一下,动作有些迟缓,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滞涩感,缓缓地从甄姬那温暖而柔软的胸前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月光毫无保留地洒在两人脸上。
司马懿那双惯常冷漠如万年冰渊的湛蓝色眼眸,此刻却像是被水洗过一般,湿漉漉的,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茫然与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