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笛声织梦慰残魂(2 / 2)
那眼神,褪去了所有的算计与阴鸷,只剩下赤裸裸的、未经掩饰的伤痛,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
他的目光,直直地撞入甄姬的眼底。
月光下,甄姬那张绝美的容颜显得愈发苍白,带着久病未愈的虚弱,唇色浅淡,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整个人透着一股凄清而破碎的美感,仿佛一尊精心烧制却产生了细微裂痕的白瓷人偶,美丽,却易碎。
司马懿的眼神,就在这朦胧的月光里,变得有些迷离和恍惚。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极其复杂的光芒——那是一种深切的、几乎要破眶而出的渴望,仿佛透过甄姬的脸,看到了某种他梦寐以求、视为世间最珍贵的存在。
那一刻的错觉,强烈得让他心脏骤缩。
他仿佛真的看到了母亲,就带着那温柔的笑容,凝视着他。
然而,那错觉仅仅维持了一瞬。
视线迅速聚焦,眼前那张绝美而凄婉的脸庞,清晰地定格为甄姬——是阿宓,不是娘亲。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他眼中那簇因渴望而燃起的微弱火焰。
现实与幻想的再次割裂,让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酸涩、苦楚、愤怒、委屈……种种情绪如同打翻的五味瓶,在他胸腔里疯狂地翻搅、冲撞。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用笛声、用模仿的声音,给了他片刻虚假慰藉,又残忍地将他拉回现实的女人。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他张了张嘴,几次试图发声,最终,只能从喉间挤出一种带着剧烈哽咽的、破碎而沙哑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被欺骗后的痛苦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
“阿宓……你……在欺骗我……”
听着他那句混杂着痛苦与指控的“你在欺骗我”,甄姬的心像是被细细的针密密地扎过,泛起绵密而尖锐的疼。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辩解,只是迎着那双湿漉漉、带着受伤意味的湛蓝色眼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月光流淌在她苍白的脸上,映照出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平静与哀伤。
她开口,声音依旧是刻意模仿、却因染上了自身真切情感而更显温婉低沉的调子,仿佛怕惊扰了这凝固的悲伤:
“少爷……”
她唤他,这两个字承载了太多过往的重量。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想念夫人……”
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虚假,充满了感同身受的酸楚。
“我也一样……每一天,每一刻。有时候看着你,我就仿佛看到了夫人当年的影子,那份心痛……恨不得……恨不得能杀了自己,立刻到九泉之下去见她,去向她请罪,去继续侍奉她……”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带上了一丝颤抖,那是一种深可见骨的愧疚与思念。
但她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那个诱人却危险的想法。
“可是……我不能。”
她抬起泪眼,深深地望进司马懿的眼底,那冰蓝色的眼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名为“责任”的火焰。
“夫人交给我的任务,交给我的责任……她握着我的手,嘱托我……要照顾好她的孩子,要照顾好她的懿儿……”
她的目光描摹着司马懿脸上每一道痛苦的纹路,指尖轻柔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抚上他冰冷的脸颊,试图驱散那上面的阴霾与泪痕。
“这个责任,我还没有完成啊……”
她的泪水终于决堤,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沿着光滑的脸颊滚落,滴在两人相贴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而现在……她最珍视的孩子,就在我面前,如此的痛苦,如此的崩溃……我怎能……我怎能坐视不管?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你被这无尽的悲伤吞噬?”
她的哽咽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她低下头,避开了他过于直接的目光,仿佛无法承受那眼神中的复杂情绪,声音变得更加低沉,充满了苦涩与无奈:
“对不起……少爷……”
她重复着道歉,肩膀微微耸动。
“我也多希望……我多希望我就是夫人……可以名正言顺地给你一个母亲的拥抱,可以真正抚平你心头的创伤……所以我才想着……模仿她的样子,模仿她的声音……妄图能给你哪怕一丝丝的安慰……”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深刻的自我认知和无力感。
“可我终究不是……我不是你的母亲……我只是阿宓……一个无能又无力的人……”
她抬起泪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卑微的祈求与深刻的心疼。
“我能为你做的……或许就只有这么多了……只能用这种……可笑又拙劣的方式……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少爷……”
看着她这副模样——苍白,虚弱,泪流满面,因为无法真正替代他心中的那个人而充满了愧疚和自我否定,却依然固执地、用她所能想到的一切方式想要抚慰他……
司马懿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开来!
那是一种比幻境崩塌更加尖锐、更加真实的痛楚。
他怨恨这虚假的安慰,憎恶这徒劳的模仿,可当他看到甄姬眼中那毫不作伪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看到她因为无法缓解他的痛苦而流露出的、比他更甚的绝望和自责时……所有的怨恨和愤怒,都像是撞上了一堵柔软的、却无比坚韧的墙壁,瞬间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心碎。
他看着她低头哭泣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多年来,她默默背负着对母亲的承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在这条充满仇恨与黑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却无能为力的样子。
原来,痛苦的,不止他一个。
原来,在这冰冷的世间,还有一个人,会因为他的痛苦而如此悲伤。
这认知,像是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他心中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却并未带来温暖,反而照见了更加深沉的、名为“亏欠”的深渊。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那声哽在喉间的“阿宓”,最终化作了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无尽疲惫与复杂情绪的叹息。他闭上眼,任由那心碎的感觉,如同潮水般将自己淹没。
好的,我们细致地描绘这片刻的、复杂难言的情感转折:
时间仿佛在两人交织的泪眼与呼吸间凝固了,又仿佛流逝了许久许久。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甄姬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以及彼此心脏沉重跳动的回响。
月光悄然移动,将相拥的身影拉长、变形,如同他们此刻扭曲而痛苦的心境。
终于,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司马懿有了动作。
他抬起手,那只刚刚还紧握成拳、骨节发白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沉重的疲惫,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缓缓地、有些僵硬地伸向甄姬的脸庞。
他的指尖微凉,带着泪水的湿意,轻轻地、笨拙地触碰到甄姬湿润的脸颊,试图为她拂去那不断滚落的、灼热的泪珠。
甄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微微一颤,抬起朦胧的泪眼,怯怯地、带着一丝不确定望向他。
四目再次相对。
司马懿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依旧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惯常的冷漠冰层似乎被方才的崩溃凿开了一道裂痕,此刻,那冰层之下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暴戾与痛苦,而是交织着难以言喻的心疼、一种深刻的理解,甚至……潜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眷恋。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因为他一句指控而泪流满面、自责不已的女子。
看着她明明自己也虚弱不堪,却还要强撑着,用这种“拙劣”的方式试图给他慰藉。
他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酸楚之中,一阵阵地抽紧。
那紧绷的、阴沉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几乎微不可查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不是喜悦的笑,也不是嘲讽的弧度,而是一种混杂了无尽苦涩、无奈、以及某种……释然与认命的细微表情。
随后,他用那依旧带着剧烈哽咽后沙哑与低沉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缓缓说道,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骗得……真好……”
这四个字,不再是冰冷的指控,也不再是愤怒的质疑。
它们沉重地落下,带着一种耗尽所有力气后的疲惫,一种终于放弃抵抗的妥协,一种……对这份“欺骗”背后,那份沉重而真挚的心意的……无声接纳与感激。
他知道是假的,他知道她在模仿,他知道这一切都源于这支诡异的笛子和她刻意的安排。
可是,在那极致的心碎与痛苦之后,这份明知是虚假的、却拼尽全力想要给予他温暖的“欺骗”,恰恰成了将他从彻底崩溃的深渊边缘拉回来的、唯一的一根稻草。
他怨恨这虚假,却又贪恋这虚假带来的片刻喘息。
所以,他说——“骗得……真好……”
这更像是一句对自己说的认命,是对甄姬这番苦心与泪水的,一种极其别扭,却已是他在此刻能做到的、最直白的回应与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