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9章 一二二七章 高棉自强(2 / 2)
苏黛姝闻言,脸上瞬间飞红,但她并未退缩,而是同样上前,向苏耶跋摩二世行了一个标准的高棉宫廷大礼,伏身在地,轻声道:「罪臣之女苏摩孙达里,愿将此生所学,尽献于高棉,辅佐王子,复兴我国。望陛下成全。」
这一下,连苏耶跋摩二世都愣住了。他看着伏在地上的少女,想起她父亲——那位才华横溢却卷入政斗被流放的建筑师。他再看回儿子,那眼神中的决绝,与当年自己力排众议推行火政时何其相似。
国王的目光在年轻的王子与未来的王妃之间逡巡。他看到的,不仅是一桩婚姻,更是一个新旧融合的象征:王室血脉与流放精英的结合,传统权威与现代知识的联盟。
良久,苏耶跋摩二世威严的脸上,缓缓露出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再次看向那座充满未来气息的沙盘,彷佛看到了高棉在风雨飘摇中,那一线前所未有的、坚实的希望。
「银行、债券、实学院……」他低声重复着这些崭新的词汇,最终,目光落回并肩而立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准。」苏耶跋摩二世缓缓吐出一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决断的重量。「标准坊、木轨路、改良火龙机,着你二人会同悉耶吠罗,拟定细则,尽快推行。至于《实学蒙纲》……」他顿了顿,「先在王城及火殿子弟中试行。」
他看着眼前这对年轻人,他们代表的不再是飘渺的未来,而是一个可以触摸的、更加坚实的起点。高棉的复兴,或许就将从这一套螺栓、一段木轨、一本蒙学读本,以及这对深知脚下土地限制却依然目光向前的年轻人开始。
夜幕降临,吴哥城的灯光泾渭分明。王宫与「焚天之殿」区域,点起了较为明亮的鲸油灯和少量从交州购入的气灯,象征着王权与新军的意志。而广大的市民区与寺庙,则依旧沉浸在传统油灯和篝火摇曳的、昏黄而温暖的光晕里。两种光芒交界之处,影子被拉得细长而扭曲,彷佛象征着这个帝国无所适从的灵魂。
金边作为帝国名义上的陪都与湄公河上的重要节点,金边在年关时节显得异常忙碌,却也充满了混乱的活力。
港口内,船只类型清晰地划分了时代:悬挂大明日月旗或粤南旗帜的蒸汽驳船与大型帆船,占据了最好的深水泊位,装卸着来自交州的工业品和转运往西港的货物;而更多的高棉传统舢板和小型帆船,则拥挤在浅水区,载运着稻米、干鱼和本地土产。
城内新设的「市舶司」衙门灯火通明,官员们焦头烂额地应对着堆积如山的文书——他们既要学习明国带来的新式海关条例和记账方式,又要应付本地豪商和旧权贵的各种关系与贿赂。衙门外的告示墙上,贴着苏耶跋摩二世亲颁的《鼓励工商令》汉文与高棉文告示,鼓励民间兴办作坊、学习外来技术。围观者众,议论纷纷,有跃跃欲试的年轻商贾,也有嗤之以鼻的传统地主。
街道上,来自各地的商人摩肩接踵。明国商人带着计算器和契约文本,步履匆匆;粤南商人精明地打量着高棉的稻米和木材;甚至还有胆大的泰国(大理附庸)商人,试图穿越刚刚平静下来的边境来此寻找机会。语言混杂,货币不一(明国的银钞、古老的贝币仍在同时流通),交易时常伴随着激烈的争吵。
金边,就像一个被强行推入全球化浪潮的旧式码头,既渴望抓住财富的机会,又对扑面而来的规则与竞争感到无所适从。它在混乱中艰难地学习着与新世界打交道的方式。
与吴哥的撕裂、金边的混乱相比,租借给大明的西港特区和割让为明国南海道基地的富国岛,在这个年关呈现出一种异质的、近乎「未来」的繁华。
港口设施已被大明工程师彻底改造,坚固的混凝土码头、高耸的起重机和明亮的导航灯,使其效率远超高棉任何港口。隶属于大明南海商社的蒸汽货轮频繁进出,装载着高棉的香料、宝石、木材,运来交州的工业品、书籍乃至一些「非敏感」的技术设备。
特区内,整洁的街道、统一的汉文高棉文招牌、稳定的供水系统和刚刚铺设的电报线路,让这里看起来像是从交州直接复制过来的一小块飞地。大明派驻的官员和商人住在西式与东亚风格结合的宅院里,他们的孩子在特区学堂学习,几乎与吴哥是两个世界。
然而,这繁华背后是严格的界限。特区与高棉本土之间设有关卡,明国士兵巡逻守卫。高棉人可以进入特区务工或交易,但必须遵守大明律法,夜晚宵禁后则必须离开。这里是先进与秩序的橱窗,也是高棉帝国主权受损的永久伤痕。
苏耶跋摩二世安排的税吏和「观察员」常年驻扎于此,他们怀着复杂的心情,记录着这里的一切:高效的管理、惊人的贸易量、还有那些能让高棉工匠瞠目结舌的新奇机器。这些报告被源源不断地送回吴哥,既是刺激,也是鞭策。
在西港璀璨的灯火下,高棉的劳工们结束了一天的忙碌,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本土那昏暗的居住区。他们回头望向那片光明,眼神中充满了对繁荣的向往,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屈辱。
高棉帝国的年关,没有交州那种昂扬自信的「新时代序曲」,也没有西贡那种悲壮坚韧的「拓荒者期许」。这里只有一个古老文明在时代巨轮碾压下,发出的沉重而艰难的喘息声。苏耶跋摩二世「以火代象」的豪赌,结果尚在未定之天。帝国的命运,如同湄公河上弥漫的夜雾,迷茫而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