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6章 一二五四章 诺夫哥罗德(1 / 2)
沃尔霍夫河畔,诺夫哥罗德的空气是湿润而自由的。这里没有单一的王公能独断专行,唯有沃尔霍夫河沉稳的流淌声,与索菲亚大教堂顶端那口召集维彻(市民大会)的巨钟,共同主宰着城市的脉搏。当钟声敲响,从贵族、商人到普通工匠,都有权在河边的雅罗斯拉夫尔广场上发出自己的声音。这里是罗斯世界的另类心脏,不以刀剑,而以钱袋与选票跳动。
弗谢沃洛德·姆斯季斯拉维奇大公,刚刚带着胜利的荣光与楚德人的琥珀从西方归来。他的军队在楚德之地(爱沙尼亚)击败了当地的部落,占领了重要的塔尔图堡垒。这为诺夫哥罗德打通了更广阔的波罗的海贸易线,也确保了珍贵的琥珀供应。
在索菲亚大教堂,他受到主教和部分贵族的热烈欢迎。然而,当他意气风发地谈论进一步西征,将更多异教土地纳入版图时,他敏锐地感觉到,台下那些身穿貂皮、眼神精明的波雅尔(大贵族)和商人们,反应并不那么热烈。
「大公为我们带来了琥珀和土地,荣耀归于他!」一个声音在维彻大会上响起,「但我们更需要的是西面汉萨同盟稳定的白银,是免于基辅无休止索求的安宁!新的征服意味着更多的军队、更高的税赋,以及……更强大的大公权力。」
弗谢沃洛德站在台上,心中明了。在诺夫哥罗德,大公更像是被雇佣的军事保护者与最高行政长官,他的权力被维彻和波雅尔议会牢牢限制。一次辉煌的胜利,可以赢得欢呼,也可能引来猜忌。他就像一只被金色锁链拴住的雄鹰,锁链的另一头,攥在整个诺夫哥罗德市民的手中。
诺夫哥罗德的市场,是北欧真正的财富中心。巨大的木制仓库沿河排开,里面堆满了从北方运来的貂皮、狐狸皮,从森林里收集的蜂蜡,以及从楚德新获的、温润如玉的琥珀。
汉萨同盟的日耳曼商人,用莱茵河的葡萄酒和弗兰德尔的呢绒,交换这些北方珍品。他们带来的不仅是货物,还有严谨的契约精神与最新的航海技术。诺夫哥罗德的商人则精明地计算着差价,他们能说多种语言,对西方王室的恩怨和东方草原的动向了如指掌,因为这些都关系着白银的流向。
一个刚从哥特兰岛归来的船主,在酒馆里低声传递着令人不安的消息:「……波罗的海东岸的丹麦人和日耳曼骑士团,对楚德人的土地也虎视眈眈。大公的胜利,恐怕不仅是机会,也引来了更强大的狼。」
对于普通的诺夫哥罗德市民——木匠、铁匠、陶工、渔夫——而言,他们关心的并非远方的征服。他们在乎的是行会的规矩是否公平,面包的价格是否稳定,以及他们在维彻上的声音能否被听见。
一个老陶工对他的学徒说:「记住,孩子,在诺夫哥罗德,没有人生来就是你的主人。只要你有手艺,有胆识,就能在维彻上发言。这钟声,就是我们的保障。」这种深入骨髓的市民自豪感与参与感,是诺夫哥罗德有别于其他任何罗斯公国的独特灵魂。
然而,自由也伴随着风险。大公与波雅尔之间的权力斗争,常常导致政策反覆,影响商业环境。而来自基辅或苏兹达尔的潜在军事威胁,也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提醒着他们财富需要武力来守护。
弗谢沃洛德大公对楚德人的胜利,不仅是领土的扩张,也是东正教信仰的推进。传教士跟随军队进入新占领的塔尔图,试图用十字架取代当地异教徒的森林神祇。这一行动得到了教会的全力支持,主教视之为对抗西方天主教和北方异教的圣战。
但在前线的诺夫哥罗德士兵和殖民者看来,事情则更为现实。他们在陌生的森林里建造堡垒,时刻提防着楚德人残余势力的反扑。征服带来了土地和战利品,也带来了无休止的警戒和鲜血。一些士兵开始怀疑,这无止境的扩张,是否真的符合诺夫哥罗德商贸立国的根本利益。
夜幕降临,维彻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沃尔霍夫河的水声依旧。弗谢沃洛德大公站在他的官邸窗前,望着河对岸繁华的商业区和更远处黑暗的森林。
他赢得了一场战役,稳固了自己作为军事统帅的地位。但他知道,诺夫哥罗德的真正权力,不在他的剑锋之下,而在那些点算着银币的商人手中,在那口随时可能被敲响、召集维彻审判他政策的巨钟里。
楚德的琥珀为他增添了光环,也引来了更多的目光——来自西方竞争对手的,以及来自国内更深层猜忌的。诺夫哥罗德,这座自由的商业共和国,在波罗的海的寒雾中,继续着它由金钱、选票和永不满足的扩张欲共同驱动的、独一无二的航程。
然而,克利亚济马河畔广袤的森林与沼泽,这片被南方罗斯人视为「偏远之地」的冻土上,一股新的力量正在尤里·多尔戈鲁基——「长臂」尤里——的驱动下,不可阻挡地甦醒。他统治着罗斯托夫与苏兹达尔两地,正以铁腕与远见,塑造着一个未来将被称为「莫斯科维亚」的摇篮。
尤里·多尔戈鲁基站在一片新开辟的高地上,脚下是混杂着碎冰与树根的冻土。寒风吹拂着他浓密的胡须,但他锐利的目光中燃烧着建设者的热情。这里是他新选定的城址——斯科尼亚蒂诺(注:历史上为莫斯科的前身)。
「这里,」他用马鞭指点着周围的河流与森林,「将是通往西方与南方贸易线的咽喉。这里的土地比基辅周围更肥沃,森林里的资源取之不尽。基辅的那些老爷们还在第聂伯河边为了过去的荣耀争斗时,未来将在这里诞生!」
他的身边围绕着从基辅、甚至从更远的日耳曼地区招募来的工匠、工程师和商人。他不像其他罗斯王公那样仅仅依赖瓦良格卫队,他更看重能筑城、能开渠、能管理税收的文职人才。建造斯科尼亚蒂诺,不仅是为了防御,更是为了确立一个独立于基辅旧秩序之外的新权力中心。
在更古老的罗斯托夫城,传统的波雅尔(大贵族)们聚集在温暖的宅邸里,对尤里大公的政策充满了不满。
「他把资源都投到了那个河边的泥坑里(指斯科尼亚蒂诺)!」一个世袭贵族愤愤地敲打着桌面,「我们的权力被那些他从外面带来的、不知来历的『书记官』和『税吏』分走了!」
「他强迫我们提供更多的农奴和物资去筑城,」另一个抱怨道,「还用新的法律来限制我们在领地上的传统权力。他这是在用南方基辅的那一套,来对付我们这些北方的老伙计!」
这些旧贵族怀念过去相对独立的时光,对尤里集中权力、偏向新兴商业城镇的做法深感忧虑。他们是旧秩序的维护者,在尤里描绘的蓝图中,隐约看到了自己地位下降的未来。
与旧贵族的抱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涌入苏兹达尔地区的新移民。他们是从南方战乱频仍的第聂伯河流域逃难而来的斯拉夫农民,以及一些寻求新机会的诺夫哥罗德自由民。
在这片「新土地」上,他们在公国当局的组织下,砍伐森林,排干沼泽,开垦出连片的黑麦田。虽然生活艰苦,但他们获得了相对稳定的生活和摆脱南方封建领主更严苛压迫的希望。
「这里的土地虽然寒冷,但只要能熬过冬天,收成不会差,」一个刚从切尔尼戈夫迁来的老农对儿子说,「而且,大公需要人手,给的条件比南方宽厚多了。」这些新移民的汗水与希望,正是尤里权力基础中最坚实的部分。
尤里·多尔戈鲁基深知信仰的力量。他大力支持东正教会在北方传教,兴建教堂和修道院。在斯科尼亚蒂诺的建设蓝图上,一座新的石制教堂被置于核心位置。
这些教堂不仅是精神寄托的场所,更是驯化这片土地与人心的工具。传教士们向当地的芬兰-乌戈尔原住民(如梅里亚人、穆罗姆人)传播东正教,将他们逐渐纳入罗斯的文化与政治体系。教堂的钟声,回荡在古老的森林上空,象征着一种新的秩序正在取代古老的、多神崇拜的自然信仰。
尤里极具战略眼光地加强了与伏尔加-保加利亚汗国以及波罗的海地区的贸易。苏兹达尔的木材、皮毛、蜂蜡和粮食,通过河网与陆路,换取东方的白银、南方的丝绸和西方的武器。
他新筑的斯科尼亚蒂诺城,选址便极具商业与军事考量,旨在控制关键的水陆交通线。来自各方的商人在此汇聚,带来了货物,也带来了远方的消息——关于基辅的衰弱、关于草原的威胁、关于更西方「神圣罗马帝国」的动向。这些信息,都成了尤里制定其宏伟战略的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