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5章 一二五三章 基辅罗斯(1 / 2)
第聂伯河的春汛裹挟着融化的冰雪与上游的泥土,浩浩荡荡向南奔流,一如罗斯土地上那难以汇聚的人心。在「罗斯诸城之母」基辅,权力的冠冕虽仍闪耀,却已被裂痕缠绕。莫诺马赫的伟大遗产,正由他的子孙们以一种精妙而脆弱的方式瓜分。长孙伊贾斯拉夫二世获得了弗拉基米尔-沃伦这片西部要地,而他的兄弟维亚切斯拉夫则坐镇南方的图罗夫。基辅的黄金宝座,则由他们的叔辈争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血脉相连的王公之间,于宴会厅、教堂与市场上悄然展开。
在弗拉基米尔-沃伦那坚固的石砌宫殿里,年轻的伊贾斯拉夫二世如同一只目光锐利的鹰。他的领地直面着波兰与匈牙利,是罗斯通往拉丁欧洲的门户。这里的贵族风气更为开放,常能见到来自西方的骑士、商人与教士。
「基辅的叔父们还在为谁能坐在第聂伯河的最高处而争吵不休,」伊贾斯拉夫对他的心腹,一位曾游历过神圣罗马帝国的谋臣说道,「但世界的风向已经变了。西方的皇帝、教皇,还有那些掌握着新式筑城技术的骑士团,才是我们未来必须面对的邻居与对手。」
他更感兴趣的是来自西方的军事技术与贸易条约,而非基辅无休止的继承权纠纷。他鼓励治下的商人与但泽、克拉科夫建立更紧密的联系,甚至暗中观察波希米亚的银矿开采技术。在他眼中,弗拉基米尔-沃伦的未来,在于成为一个强盛、独立且面向西方的罗斯公国,而非基辅的附庸。
相较于兄长的锐意进取,坐镇图罗夫的维亚切斯拉夫更像一只谨慎的狐狸。图罗夫毗邻基辅,位于第聂伯河支流普里皮亚季河流域,土地肥沃,水网密布,是基辅的南方屏障与粮仓。
维亚切斯拉夫深知自己地处要害,动辄得咎。他一边向基辅的大公(无论此时是谁)表示忠诚,一边小心翼翼地经营着自己的独立王国。他加固城防,拉拢本地波雅尔贵族,并利用发达的水路,低调地与黑海北岸进行贸易,积累财富。
「我的兄弟伊贾斯拉夫盯着西方,而我,必须时刻留意着基辅的动向,」他在一次家庭宴会上,略带醉意地对妻子低语,「我们离权力的心脏太近了,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他的政策核心是生存与观望,在基辅的纷争中保持灵活,等待时机。
在基辅城内,气氛则更为复杂与焦虑。随着大公权威因内部分封而相对削弱,控制着市政与商业的波雅尔贵族势力愈发举足轻重。他们在各大公之间纵横捭阖,利用财富影响政策,确保基辅——以及他们自身——的利益不被边缘化。
索菲亚大教堂的总主教则忧心忡忡。他试图调和王公们的矛盾,维护罗斯东正教世界的统一,但面对日益加深的地域隔阂与政治分裂,他的呼吁常常显得苍白无力。
「当王公们只关心自己的弗拉基米尔或图罗夫时,谁还会记得『罗斯土地』是一个整体?」他在祷告中叹息。
市场上的商人们则用脚投票。他们不再将所有贸易都集中于基辅,而是更多地利用伊贾斯拉夫控制下的西线和维亚切斯拉夫影响下的南线。基辅的黄金时代似乎正在过去,财富的河流开始出现新的支流。
对于普通基辅市民、农民和士兵而言,王公们的分治带来的是迷茫。
「以前我们只知道为基辅大公而战,」一个老兵在酒馆里抱怨,「现在呢?弗拉基米尔的大公、图罗夫的大公……我们到底该效忠于谁?」
税吏可能来自不同的王公,征兵的命令也时常矛盾。人们的地域认同开始萌芽,但对「罗斯」整体的概念,却在现实的政治分割中逐渐模糊。
而切尔尼戈夫这座古老的罗斯城市,站在了三个世界的十字路口:南方草原传来「雷火」的隐约轰鸣,西方传来拉丁教会与「火教廷」的争吵,东方则吹来裹挟着契丹狼旗的寒风。切尔尼戈夫的众生,就在这林间的寂静中,聆听着命运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切尔尼戈夫大公弗谢沃洛德·奥利戈维奇,留着浓密的胡须,眉头紧锁地坐在他那阴冷的大厅里。厅中的壁炉燃着粗大的松木,烟雾缭绕,却驱不散他心头的寒意。他面前摆着三样东西:
一是来自基辅大公雅罗波尔克的信,措辞强硬,要求他提供更多的战士和粮食,以应对「草原上新的威胁」和「来自西方的异端邪说」。字里行间,是兄长对拥有强大「瓦良格亲兵队」的弟弟的猜忌与索取。
二是来自他的密使、刚从黑海之滨归来的报告。羊皮纸上用焦虑的笔触写道:「……可萨利亚的遗民在传言,一支从东方来的军队,首领被称为『石汗』(耶律大石),他们的黑旗已经出现在伏尔加河下游……他们的箭矢能射穿双层锁甲。」
第三样,则是一小块粗糙的、带着硫磺气息的黑色块状物。一个从南方回来的商人将它作为奇物献上,低声说:「大人,这是『赞吉之火』的根源……据说,格鲁吉亚人已经在尝试仿制。」
弗谢沃洛德大公将那黑色块状物在手中掂量。他强大的「瓦良吉卫队」依然能挥动战斧,他的骑兵依然熟悉第聂伯河左岸的每一条林间小径。但战斧和骑兵,能对抗传说中粉碎城墙的「雷火」和来自东方的「石汗」吗?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围猎的孤狼,每一个方向都传来了猎犬的吠声。
切尔尼戈夫的市场依然繁忙,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虑。来自北方的诺夫哥罗德商人,正在用他们的上等貂皮和蜂蜡,急切地换取更多的粮食和武器。
「听说东面的保加尔人已经在加固城墙了,」一个诺夫哥罗德商人压低声音对本地同行说,「他们的市场里,连波斯的丝绸都少了,全是运铁和硝石的船。」
「我们切尔尼戈夫的木材和蜂蜜,难道还比不上那些会爆炸的黑粉吗?」一个本地贵族愤愤不平,他的手工业作坊生产的亚麻布曾是抢手货,如今却被来自更西方的弗兰德尔呢绒挤压。
在第聂伯河的码头上,船主们看着比往年稀疏的商船队列,忧心忡忡。前往君士坦丁堡的航路,因为南方赛尔柱突厥和北方新兴势力的不稳而风险大增。财富的河流,似乎正在改道。
在远离城市的乡村,农民们依然按照古老的节奏生活,在冻土上祈盼着春耕。他们向东正教神父忏悔,也偷偷在村口的老橡树下祭祀古老的罗斯自然神灵。对他们而言,「大公的烦恼」和「远方的雷火」都太过遥远。他们最大的恐惧,依然是冬天的严寒和春天的饥荒。
然而,一些消息还是在酒馆和集市上流传开来。一个从南方草原逃回来的猎人,信誓旦旦地说他亲眼看到「库曼人骑着比骆驼还高的马,马蹄声像雷鸣一样」,还说他们在谈论一支「来自日出之地的狼群」。这些零碎的信息,混合著对未知的恐惧,在乡野间悄然发酵。
切尔尼戈夫的救世主主教座堂是城市的灵魂。总主教阿法纳西,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摇曳的烛光下,为公国的命运祈祷。他忠于君士坦丁堡的牧首,对罗马的英诺森二世在第戎的「流亡教廷」之争感到厌恶,更将西西里「罗马火教廷」视为魔鬼的诱惑。
他在布道中告诫信徒,要坚守东正教的纯正信仰,抵御来自各方(拉丁异端、东方异教、南方伊斯兰)的侵蚀。然而,他心里清楚,信仰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有时无比脆弱。他担忧大公会在压力下,做出有悖于信仰的现实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