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6章 一二八四章 二奏北伐(2 / 2)
「陛下!」枢密使张浚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武将特有的果决,「岳鹏举所言,句句在理!金酋新丧,伪齐失措,此确乃天赐良机!襄汉休整一载,兵精粮足,正宜乘此锐气,北定中原!若失此机,待虏廷内争平息,伪齐重获奥援,则我朝再无今日之势!」
参知政事赵鼎紧随其后,语气沉稳却坚定:「张枢密所言极是。陛下,北伐之议,非为穷兵黩武,实为雪耻复仇,更兼收复旧疆。五国城之惨状,巩义陵之蒙尘,天下共愤!若能借此良机,光复汴洛,擒斩刘豫,重修宋陵,则天下民心必然大振,陛下中兴之功,可盖三代!」
龙椅上,赵构面沉如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圭,目光低垂,看不出喜怒。
然而,反对的声音立刻如同冰水般泼来。
「陛下!」监察御史罗汝楫迫不及待地踏出一步,脸上带着近乎夸张的忧惧,「臣有本奏!张相、赵相只言战机,却为何不提岳家军所用之兵甲,早已非我大宋制式?!」他猛地转向御前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使杨沂中,「杨殿帅!你年前奉旨前往襄阳劳军,曾亲眼所见,岳家军之甲胄兵刃,究竟是何模样?你可敢据实奏来!」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杨沂中身上。这位天子亲军统帅面色平静,出列躬身,声音清晰无误:「回陛下,臣在襄阳所见,岳家军背嵬等精锐所披之甲,色泽暗沉,非铁非革,坚逾精钢。其兵刃,尤其是长矛、斧锤之属,刃口……刃口隐有蓝芒,沉重锋锐无匹,臣曾亲见其轻易洞穿、劈裂我军制式重甲。确如罗御史所言,迥异寻常。」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刃口泛蓝光?坚逾精钢?」给事中兼侍读万俟卨立刻抓住了把柄,阴恻恻地接口,声音不大却极具穿透力,「此非人间凡铁!恐是妖异之物!岳家军仗此‘妖铁’之利,纵能破敌,亦属旁门左道,胜之不武!岂如韩太保、吴节使(吴玠)于川陕,以忠勇热血,堂堂正正,力抗金虏主力?那才是为国捐躯的浩然正气!」
他这一番话,巧妙地将岳飞与韩世忠、吴玠对立起来,更将技术优势污名化为「妖异」、「左道」。
「放你娘的屁!」一声炸雷般的怒吼震得殿瓦几乎作响。只见夔州路宣抚使韩世忠大步出班,他虽镇守阆中,此次亦被召入朝议。他须发皆张,指着万俟卨骂道:「万俟卨!你个措大知道个鸟!打仗是你死我活!有更利的刀,更坚的甲,能让儿郎们少死几个,多砍几个金狗,就是他娘的硬道理!什么旁门左道?洒家要有那种刀甲,做梦都能笑醒!扯什么狗屁正气,能当饭吃还是能挡箭?」
韩世忠的粗鲁直言,让不少主战派将领暗暗称快,却也让文官们皱紧了眉头。
一直冷眼旁观的秦桧,此时缓缓出列,声音平和,却字字诛心:「良臣(韩世忠字)兄稍安。兵甲之利,确为战阵所需。然则,此等远超我朝工坊所能之‘妖铁’……来源何在?罗御史,监军王俊可有说法?」
罗汝楫立刻接口,语气笃定:「回秦相,王监军曾言,岳飞声称此乃剿灭湖贼杨幺时缴获。然,若杨幺水寇有此等神兵利甲,焉能如此轻易为岳家军所破?此说难以自圆!臣疑,此物来源,恐与那江北大肆营建、商旅往来纷杂之‘汉口镇’脱不开干系!所谓‘宋明非军事区’,恐成藏污纳垢、私相授受之所!」
「秦相明鉴!」汪伯彦等一众保守派老臣纷纷附和,「兵甲来源不明,其心叵测啊陛下!」
眼看局势就要被引向对岳飞「通敌」、「拥兵自重」的指控,赵鼎急忙反驳:「陛下!岂不闻年前杨殿帅奉旨索甲,岳飞毫不犹豫,即刻奉上三千套最佳甲胄!若其心怀异志,焉能如此痛快?此正是岳飞公忠体国、心无芥蒂之明证!」
张浚心念电转,知道完全阻止朝廷对岳飞的钳制已不可能,必须抓住北伐这个核心目标。他立刻高声奏道:「陛下!岳飞的忠心,杨殿帅可证!当务之急,乃是北伐战机!臣愿以性命担保,岳飞必不负君恩!然为周全计,朝廷可派遣绍兴五年新科进士,携陛下任命文书随军,一旦克复州县城池,即令其就地上任,安抚地方,恢复政事。如此,军政分离,王师可专心征伐,新复之地亦可迅速归于王化,不致为骄兵悍将所据!」
张浚此议,既同意了北伐,又满足了文官集团夺取地方治理权的核心诉求,更是给猜忌武臣的赵构吃了一颗定心丸。
赵构深邃的目光在激烈争辩的臣子们脸上扫过,最终,那光复旧都、成就中兴之主的诱惑,以及对「武将坐大」的深深忌惮,在这位心思复杂的皇帝心中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众卿不必再争。岳飞忠勇,朕素知之。北伐之举,关乎国运,势在必行。」
「准岳飞所奏!授其全权,北伐伪齐,克复京西!枢密院、户部需全力协济粮饷军资,不得有误!」
「着令……吏部遴选绍兴五年进士十人,由翰林院预制州县官告身,随北伐大军行动。光复一地,即由随军进士持朕敕命,就地上任,总揽民政,安抚百姓,岳家军不得干预!」
「退朝!」
圣旨既下,大局已定。主战派赢得了出兵的机会,保守派则拿到了制约武将、渗透地方的钥匙。
张浚与赵鼎对视一眼,眼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压力与隐忧。北伐的战车终于再次启动,然而这一次,车轮之下,除了战场上的明枪暗箭,更缠绕着来自后方的、无形却更加致命的丝线。
而远在江陵的岳飞,此刻尚不知晓,他满怀赤诚所期盼的北伐,从一开始,便被套上了怎样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