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黑狗（2 / 2）
白林夕突然“啊“了声：“我想起来了！上月赌坊易主的告示就贴在城门口，新东家好像叫。“她掰着手指回忆，“江什么宜？“
“江记商行，江颂宜。“少女蘸着酒水在桌上写出名字，墨色小楷力透红木，“二哥押地契那日，盛丰掌柜的脸啊。“她以团扇掩唇，“比灶膛里的炭还黑呢。“
江奕桓眼前发黑。他终于明白为何父亲总说“颂宜若为男子，必是经世之才“。这丫头分明早算准每一步，怕是二哥踏进赌坊那刻，就落进了她的局。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荷塘湿气。江颂宜望着对岸灯火通明的珍馐阁，琉璃窗映出她眼底狡黠的光——明日该让掌柜在菜牌添行小字：东家江颂宜，气死盛丰商行。
……
暮色渐沉时，江老夫人手中的佛珠磕在黄花梨案几上，发出清脆响声。她抬眼看向下首的江奕桓：“商海沉浮本就如战场，柏川自己往套里钻，怨不得旁人。“
“孙儿明白。“江奕桓垂眸盯着青砖缝隙里爬过的蚂蚁。鎏金香炉腾起的烟霭模糊了他眼底讥诮——若换作旁人坑害江柏川，他定要那人百倍偿还，可这次。他摩挲着腰间羊脂玉佩，想起赌坊送来的账册足有三寸厚。
城西陋巷里，江柏川蹲在漏雨的屋檐下啃冷硬的杂粮饼。远处飘来胡辣汤的香气，他咽着口水摸向空荡荡的荷包，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定是颂宜在惦记我。“他恶狠狠咬下去，缺了角的门牙硌在粗粝饼皮上。黑影倏地掠过，半块饼子已进了野狗口中。
“畜生！“江柏川抄起竹杖一瘸一拐追上去。黑狗窜进深巷停在一户亮灯人家前，琉璃窗内映出个修长身影。锦衣男子将青瓷碗放在石阶上，五花肉的油花在月光下泛着光。
江柏川盯着狗碗里颤巍巍的肥肉，竹杖“当啷“落地。喂狗的青年转过脸，飞鱼服上的金线蟒纹刺痛了他的眼。
“江二公子？“姬宬指尖还沾着肉汤，诏狱刑具般的目光在他褴褛衣衫上逡巡。
“认错人了！“江柏川扭头狂奔，断腿磕在青石板上钻心地疼。待看到永定侯府紧闭的朱门，才扶着石狮子大口喘气。三日前他在城门口瞧见江奕桓高头大马还朝，百姓欢呼声震得他耳膜生疼。
更漏声透过府墙传来，江柏川蜷缩在石阶角落。赌坊伙计的狞笑与江颂宜含泪的眸子在眼前交错，他狠狠捶打残腿：“活该！真是活该！“
四皇子府西偏院，江玉窈正对着铜镜摘耳坠。镜中忽然多出个绯色身影，余初薇抚着腕间翡翠镯笑道：“妹妹回门那日走得急，嫁妆单子可要姐姐帮着催催？“
“咔嚓“一声，珍珠耳钩在江玉窈指间断成两截。那日她被辛夷子固扔在忏思伯府门前，许氏竟连妆奁都要扣下。若不是廖纤纤偷藏了半袋金瓜子，她们主仆连雇驴车的钱都没有。
“姐姐的胭脂铺子近日生意红火，想来也不缺我那三瓜两枣。“江玉窈将断耳钩掷进妆匣，镶贝母的匣盖映出她扭曲的倒影。余初薇掩唇轻笑，发间金步摇晃得人眼花。
正厅传来杯盏碎裂声。辛夷子固将密信掷进炭盆，火苗窜起时照亮他阴鸷的眉眼：“好个永定侯，竟敢暗中联络太子旧部。“
“殿下。“余初薇端着参汤袅娜而入，葱指抚过他紧锁的眉头，“妾身新得了匹浮光锦，正想着给您裁件大氅。“
戌时的梆子惊飞檐下宿鸟。江柏川缩在侯府角门边数瓦当，忽见小厮拎着食盒往马厩去。油纸包里漏出的烧鸡香勾得他胃部绞痛，正要上前，却听见墙内飘来对话。
“三公子这次剿匪立功，听说圣上要赏南海夜明珠呢。“
“可惜二公子把家底都败光了，夫人天天以泪洗面。“
江柏川指甲抠进砖缝，青苔混着血丝染绿了指尖。马厩里传来熟悉的嘶鸣，是他那匹因赌债被卖掉的照夜白。畜生尚能住精料棚，他却连片遮瓦都没有。
巷尾突然传来犬吠。姬宬牵着黑狗缓步而来，飞鱼服下摆扫过满地落叶。“江公子若无处可去，诏狱倒有空房。“他抚着狗头轻笑，黑犬龇牙时露出沾着肉沫的利齿。
江柏川倒退着跌进阴影里。当年在珍馐阁挥金如土时，他曾在雅间窗缝窥见过这位活阎罗——那日北镇抚司押着个血人游街，据说贪了河工款，十指皆被铁梳刮得见了骨。
“大人说笑了。“他扯着破袖擦脸，露出颊边陈年鞭痕，“草民这就。“
“汪！“黑狗突然扑来。江柏川闭眼等死，却听见“咔嚓“咬合声——狗嘴里叼着只肥硕灰鼠，尾巴还在他鞋面上扫过。
姬宬抛给黑狗半块肉脯，转身时丢下句话：“明早卯时，南城门需要二十个运粮的瘸子。“
余初薇指尖拨弄着鎏金手炉，炭火在铜丝罩里哔剥作响。她瞧着廊下新结的冰溜子，话却往江玉窈心窝子里戳：“妹妹有双份娘家撑腰，嫁妆怕是要堆满三间库房？明日让管家套十驾马车可够？“
“你分明知道——“江玉窈喉头腥甜，指甲掐进窗棂结的薄霜里。前日她亲眼见余初薇的嫁妆车队绵延半条街，连恭桶都是描金漆的。
霜月抡圆了胳膊甩过去，江玉窈鬓边海棠步摇应声而断。余初薇用帕子掩住鼻尖：“这腌臜地界的霉味儿，倒比馊饭还冲。“话音散在穿堂风里，后罩房当值的粗使婆子们却支棱起耳朵。
不过半日，紫莺院便成了四皇子府的笑柄。晌午送来的粳米饭结着绿霉，江玉窈盯着碗沿油渍，忽地想起及笄那年，三哥特地从南疆运来整块翡翠雕的碗盏给她盛冰酪。
“侧妃该用药了。“小丫鬟把药碗掼在案上，褐汤溅湿袖口绣的缠枝莲。江玉窈盯着那抹污痕——这料子还是进宫那日，四皇子亲手给她披上的。
待到第七日炭盆撤尽时，辛夷子固踏着月色来了。江玉窈忙将冻裂的手藏进袖中，却见铜镜里映出的人影：唇上的胭脂是拿朱砂笔凑数描的，发间只余一支素银簪。
“殿下。“她扑进那人怀中的刹那，嗅到龙涎香里混着余初薇常用的苏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