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章 遗骨(1 / 2)
喊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卦庄少年,脸上还带着未脱的婴儿肥,此刻却吓得脸色煞白。他半个身子探在树枝外,一只手死死攥着头顶的枯枝,另一只手直直指着地面,指节绷得泛青,连声音都在打颤。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堆散乱的肋骨间,果然嵌着枚黑白相间的卦饰——绳结缠着枚小小的桃木卦片,跟卦庄弟子腰间挂的样式分毫不差,只是沾了黑土,看着有些脏污。
被提醒的云内长老立刻顿住脚步,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指腹深深掐进藏青色道袍的衣角,把布料捏出几道深深的褶皱,连指节都因用力而泛出青白。他顺着少年手指的方向,缓缓低下头望去——先是微微眯起眼,眉头轻蹙,似乎在辨认下方的景象;片刻后,瞳孔轻轻缩了缩,像被什么东西刺痛,脸上的神色开始飞快变化,每一丝细微的转变都被身旁的路人看得真切。
起初,云内长老脸颊上因先前突破境界残留的红晕,正一点点褪去,肤色渐渐变得苍白,像张被水浸过的宣纸,连耳尖都失去了血色;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白纸似的脸色又飞快染上一层难看的青绿色,像是误食了毒物,连嘴唇都泛了青,嘴角还微微抿着,像是憋了口气没上来,胸口也跟着轻轻起伏了两下,显然是看到了让他极为震惊的东西;紧接着,青色慢慢淡去,脸色却白得更吓人,眼窝下方甚至浮现出淡淡的黑影,连眼角的皱纹都绷得更紧,整个人瞬间像老了好几岁;最后,他深吸一口气,脸色才勉强恢复了点血色,却依旧透着股掩不住的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几分未散的惊悸。
路人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上,将这一连串神色变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不禁犯嘀咕:长老到底看到了什么,竟会露出这般失态的模样?他下意识也往下方望去,却只看到层层叠叠的白骨与流转的黑气,并未发现异常,只能按捺住好奇,继续盯着云内长老的动静。
谁都看得出来,他认得出那枚卦饰的主人。云内长老的喉结悄悄滚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有握着桃木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剑穗的流苏都被捏得变了形。他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是在强压着心里的悲痛——任谁在这尸地里看到自家弟子的遗物,都难掩难受。
但云内长老很快深吸一口气,胸腔微微起伏,像是要将心头的波澜尽数压下。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惊悸与复杂已被强行压了下去,只余下几分刻意维持的平静。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那年轻弟子的肩膀,力道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易碎之物,连指尖都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声音压得很低,刻意放缓了语速,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却还是藏不住一丝微哑:“九州大地这么大,雷同的物件多了去了。这枚是有些像,但你仔细看它的绳结——咱们卦庄的手工是三股拧绳,每一寸都要对齐,缠得紧实又规整;这个却是两股乱缠的,边缘还毛躁得很,线头都没处理干净,粗糙得很,不是咱们卦庄的东西。”
说着,他率先往前迈了一步,脚落在树枝上时,却比刚才沉了些,树枝微微晃了晃,连藏青色道袍的下摆都跟着多摆了两下,不复之前的轻盈。“走吧,别耽误了,跟上大部队,早点走出这尸地才是正事。”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可脚步却慢了半拍。
路人站在后方,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就在云内长老转身的瞬间,他分明看到长老眼底闪过一丝红意,像被风吹起的火星,转瞬即逝。紧接着,长老悄悄抬起袖子,用袖口内侧飞快擦了擦眼角,动作轻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再转回头时,脸上已重新覆上了那层平和的神色,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可队伍刚往前挪了没三步,所有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眼前的景象,比刚才看到的白骨堆更让人头皮发麻,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窜。
路人屏住呼吸,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脚下的尸地——白骨缝隙间,除了先前那枚让云内长老失态的卦饰,还散落着不少各家门派弟子的专属物件,每一件都沾着黑土与岁月的痕迹,看得人心里发沉。
最显眼的是枚五行门的火焰纹铜牌,正卡在两根交错的肋骨之间。铜牌边缘被磨得卷了边,表面布满划痕,显然被无数人或白骨踩踏过,上面雕刻的火焰符文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几道浅浅的纹路轮廓。但仔细看,仍能辨认出牌面中央“火”字的形状,笔画走势与方才五行门弟子腰间晃动的铜牌一模一样,只是这枚铜牌早已没了往日的光泽,泛着暗沉的铜锈色,像被遗忘了许久。
往铜牌右侧挪开半米,半块楚世家的和田玉玉佩嵌在黑褐色的土层里,只露出小半块玉面。原本该温润透亮的绿色玉身,此刻蒙着厚厚的黑灰,还裂成了两半,断口处参差不齐,能看到内部细密的玉纹。几片细碎的绿色玉渣散在玉佩周围,混在碎石中,偶尔有微光从云层缝隙漏下,照在玉渣上,反射出微弱却刺眼的光,与周遭的死寂格格不入。
更远处,一截断腿骨斜插在土里,骨头上压着枚七星塚弟子的银色星符。星符边缘因常年暴露在外,氧化得发黑,连边角都变了形,上面精心雕刻的星芒纹路被磨得快要看不清,只有星符中心的圆点还保留着一点银色光泽,隐约能看出当年的精致——可如今,这枚曾象征身份的星符,只能与白骨为伴,在尸地里默默承受着岁月的侵蚀。
再往前些,几缕天师宗的黄色符纸碎片挂在白骨的尖刺上,原本鲜亮的黄色变得暗沉,上面的朱砂符文被潮气晕成了淡红色,纸角还沾着些干枯的黑褐色痕迹,不知是陈年血迹还是秽气浸染;金银潭刘氏家族的鎏金令牌则侧躺在颅骨旁,原本亮闪闪的金面被刮得坑坑洼洼,鎏金层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铜色,只在令牌边缘隐约能看到“刘”字的半边,字迹残缺不全。
这些平日里各家弟子视若珍宝、小心佩戴的物件,此刻全杂乱地混在白骨堆里,沾满黑土与秽气,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像是一件件无声的证据,诉说着曾经在这里发生过的惨烈事件——不知有多少门派的弟子曾被困于此,最终没能走出这片尸地,只留下这些物件,与白骨一同被永远埋在这黑褐色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