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浮宫傀影 流光幻舞(1 / 2)
圆月倾照海面,水色明得近乎透明。浪声自舷下翻滚,又被风逼回,拍在船身,低而不绝。
楼船稳行于墨涛之上,顶层灯火透窗,檐角的金饰映出柔光,远望去,恍若浮宫凌波。
皇甫流云与谢忘川、陆青峯拢回心神,抬步拾阶而上。
木阶微潮,脚步声沿着廊道延去,被风一层层拆散。
夜风从舷侧灌入,挟着海的湿腥与未散的檀香,冷得透骨,却让人愈发清醒。
厅门外灯影摇曳,邬灵儿早已等候。她立在帷幕旁,眉眼含笑,语声柔而克制:“这边,席位已为三位备妥了,随我来。”
她转身引路。厅堂深处灯未全亮,光线在铜灯与雕柱间流转,浮出一层静金色。
三人穿过厅后短廊,脚下隔板发出低沉的回音,空气里弥漫着将启未启的紧张。
邬灵儿领他们抵达舞台后的高座,垂临机巧,视野极佳。
无论台上舞影,还是幕后机巧,都尽收眼底。
内厅中人声低回,似潮声隐伏帷幕后。虽无宫宴排场,席次却自分尊卑。
上首处,岳阑珊坐得有些不耐,指尖轻敲案面,声细而乱。
岳清澄偏头,与青菀低声笑语。虞春花半倚在青菀身后,目光游移,似在静观人心暗流。
锦衣卫都指挥使傅砚青端坐左首,灯下影子拖得极长,与身后卫卒的轮廓混作一体。刀锋映着灯光,寒意沿刃下流,连呼吸都被压得极低。
右首通道首席,辛澜玉素衣胜雪,神色宁定。
她身侧诸葛玄、墨沧溟、张太岳三老并列而坐,衣袖垂静,气息深藏,整一席的寂默,与人群的轻语隔成两界。
众人齐聚,皆在等好戏开场。
角落里,几名引路的船工大气不敢出。一人悄声咂舌:“这顶楼闲了三年,今日总算开了张……”
另一人接话:“我每回上楼打扫,都不知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的,今儿算是见识了。”
话音未落,前方一名年轻的锦衣卫卒正痴痴望着台上静立的舞姬木偶,喃喃道:“逍遥坊的舞姿,那可是有钱也瞧不着的……”
“噤声!”同僚低喝,肘尖一拐,语气中却藏着掩不住的兴奋,“今夜是金家姐妹亲自操线!让你见识何为真正的‘活傀儡’!”
辛澜玉身后一名女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那空寂的舞台,轻声低语:“牵丝戏,魂牵梦萦。非亲眼得见,难信世间有此奇技。”
“琤!”
琵琶声清透如泉,从虚空溢出,碎玉落盘般的声息轻敲空气,倏然断尽所有私语。
顶楼内外,一瞬静寂。
帷幕轻摇,灯光柔似水。金锦儿与金宝儿的身影随光浮现。
二人抬手,指尖流光微现,无数透明丝线自穹顶垂落,连着台上众生。
丝线绷直的一刻,空气仿佛在颤动,整座舞台随之苏醒。
锦儿五指轻抚,姿态如拨云。那排泛着淡金微光的乐师木偶随之苏醒,眼角泛光,衣纹轻振。胡琴、箫笛、琵琶、云锣一齐应势,声声并起,却无一丝喧哗。
胡琴弦音温润,似春水初融;箫声悠远,若风穿竹径;琵琶的音色轻盈,似流霞掠空;云锣的点音如星坠海面。
万音齐发,却如呼吸同体,层层叠叠,织出一幅水色天音的幻境。
那并非机括之声,而是有灵的乐。音韵流转间,情与意在空气中悄然生息,仿佛每一记弦鸣都藏着人心的温度。
几乎在乐声响起的同时,金宝儿的双手也随之而动。
丝线在她的掌间轻晃,仿佛被风引去。她的气息与锦儿的宁和不同,带着灵动,节奏似云起潮回,忽隐忽现。
水蓝与粉白的舞姬木偶应声而醒。衣袂缓展,宛若霞光破雾;腰肢微转,风光便生。
步伐轻盈,旋舞若莲开水面。
舞姿非人间所能,既非模仿,亦非技艺;每一个转折都似应着天音而起。
水袖舒卷,如烟似雾,层层荡开;倏然衣纹相触,光影流转,袖端折出千层波。
腾挪如逐浪,跳跃若追音,旋转似缠丝,折腰恰应弦,每一个姿态都与乐声缠作一处,连情绪都跟着音浪起伏。
关节处发出极细的声响,若珠玉轻碰,反添灵气。
那声音与乐合拍,成为节奏的一部分,虚实相生,幻与真交织。
乐与舞,不再分离。
弦音引着舞势,舞影回映乐声。乐流动处,舞影应势生变;舞一转,音便起伏。两者互为镜像,气脉相通,宛若天地呼吸的回响。
忽而,乐曲一转,变得缠绵悱恻。
金宝儿唇角微动,双手动作变得极为细腻。
舞姬木偶们的动作瞬间从刚劲化为柔婉,水袖轻舒,如烟似雾,仿佛在低诉天地之间未竟之意。
吹箫木偶在金锦儿操控下,微微俯身,箫声呜咽,与领舞木偶的一个回眸姿态遥相呼应。
情意,在木偶之间流转。
厅堂静得连呼吸都化入光里。
众人所见,不是木偶,而是姐妹俩以丝为笔、以舞台为卷,共同绘制的流光幻境。
那默契无声,却比言语更深。乐动则舞起,舞息则音停,似天地同息,似人心共鸣。
旋律再度转急,银线交错。快板骤起,群舞并作,衣影翻飞。乐声如霞满天,光如潮涌。整个舞台似被天河笼罩,星火与衣纹交织成万象流光。
当最后一个高音划破夜色,乐声戛然而止。
舞姬们定格,姿态繁复,犹如一树繁花,静止在最盛的瞬间。乐师木偶持乐而立,微微俯首,如谢天地。
金锦儿与金宝儿相视一笑。
手势一收,丝线一根根隐去,光影散入空气。舞台重归静止,木偶复又无声,仿佛那方才的天音与流光,不过一场被月色托梦的幻境。
死寂。
持续了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