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歧路暗潮 灰驿疑云(2 / 2)
太阳爬出云层,光线一点点落在车辙上。近午的时候,车队的速度慢了下来。
道旁的白杨树叶早落尽,只剩光秃的枝桠刺着灰蓝的天。风卷着枯叶打在车篷上,簌簌作响。
路边几间茅草铺靠着驿馆的墙,门口的幌子被风吹得直响。
店家掀着铜锅,热气裹着葱花味漫出来,混着骡马的鼻息和干草的气味,在冷风里一寸寸被压散。
“吁——”
马车陆续停下,辛澜玉掀帘而出,靴底落在泥地上,声线被风裹着:“行了一夜车,下去歇歇吧。”
车轮停转,马的鼻息喷出白雾。
陆青峯与谢忘川裹着敛布,从车后踏地,眉间沾着未化的寒气。
皇甫流云翻身落地,鞋底碾起一层尘屑,他凝望着二人,苦笑一声,径直走过去,一手握住谢忘川,一手牵起陆青峯,声音低而稳:“师兄,冻坏了吧。”
话音落下,街角忽有稚声起,几个孩子追着风跑过,鞋底拍着石地,唱声一段一段蹦出:
小红枣,跳跳跳,一跳跳进金龙袍。
小木锤,敲敲敲,敲得宫殿摇啊摇。
老公公,笑笑笑,笑得比天还要高。
北风来,呼呼叫,吹得大树折了腰。
童谣被风切成碎片,回荡在街巷之间。
金锦儿眼角弯了弯,带着点压不住的笑:“哎哟,这几个小团子,唱得挺起劲。”
南星抬眼看过去,目光在那群孩子身上停了片刻,腹中忽然空响,视线不由得被街边铺子里冒出的热气吸引。
金宝儿拍了拍她的肩膀:“饿了么?外面冷,进驿馆吃吧!”
三人踏过门前泥地,风顺着屋檐卷下。铃儿被风打得轻响,带着股干枯草味。
南星脚步微顿,转向当值的驿卒:“差哥,一路赶得急,竟忘了时日,不知此刻是何月了?”
驿卒正擦着案台,抬头看了她一眼,神情带着几分疑色:“你这姑娘没事吧?这刚过了中秋,你问现在是几月?”
周遭几个驿卒听见,忍不住对视着笑,目光里带着几分诧异与打趣。
“中秋?”南星愣了下,唇角一滞。她的手指在风里抖了两下,像是要拢暖,又像想抓住什么。那一瞬,她心底掠过久未谋面得公公、婆婆、丈夫与儿子。风一阵阵往怀里钻,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
她重新抬头,望向那驿卒:“那差哥,现在才刚八月,怎么会这么冷?”
驿卒叹了口气,手里的抹布在桌上拧成一道湿痕:“说起来也怪,今年的霜来得早,八月初就下了薄霜,比往年早了快两个月。万历爷停灵这一月多,天儿是一日冷似一日,不知道下葬那天会不会更寒。”
金宝儿听到“万历爷停灵”几字,神色一动,与金锦儿对视一眼,步子几乎同时挪了过来
金宝儿的声线压得极稳:“万历……爷……当真已经殡天了?现在是什么年号?”
驿卒抬头笑了笑,嘴角含着漫不经心的弧度:“姑娘是许久没听京里消息了吧?万历爷七月二十一归天,八月初一国号就定了泰昌。听说登基那天京里戒严,文武百官都去朝拜,只是新帝刚立,老帝的灵还停在乾清宫,宫里一半是丧仪,一半是朝仪,乱得很。”
“新皇便是从前的东宫太子爷?”金锦儿问得轻,却带着探意。
“可不是嘛。”驿卒点头,抬手理了理袖口的灰,“太子爷熬了这么多年,总算坐上龙椅。咱这驿站前几日才接到文书,以后上呈都得写泰昌年了。”
金锦儿拉了拉金宝儿的袖角,眼神在四周一转,带她往外檐靠去。
两人沿墙行至一角,风卷起地上的灰草。金锦儿低声问:“那我们怎么办?还要去京城么?”
金宝儿甩开她的手,语气极冷:“去。为什么不去?不过是我去。你跟着小和尚去泉州,我会准备好车马送你们走。”
“可,可是姐姐,你真的要这样?”金锦儿拉住金宝儿的手,指尖在掌缝里绷紧:“婶娘临走前托付给我们的事,不是这样的呀。”
金宝儿背对着她,风从她发梢掠过,带起几缕未干的血味:“不管龙床换谁坐,我都会依计行事。放心,我完事之后会去寻你们。”
南星悄然走近,衣摆扫着尘土,声音压得低:“怎么了?”
金宝儿抬头,眼底那点光闪了一下,又被风压灭:“没,没什么。”
她下颌轻扬,转身向馆内走去,金锦儿、南星跟在身后。
堂内热气弥漫,米汤的香味混着油葱气往外溢,三人择了靠窗的桌坐下。
呼吸间都带着食物的味道,胃口被勾得更甚。
驿卒刚端上热粥,门外便传来杂乱的声响。
皇甫流云扶着诸葛玄,陆青峯与谢忘川一左一右架着墨沧溟,紧随张太岳身后鱼贯入内。
南星三人连忙起身迎上,金宝儿接过诸葛玄的臂弯,南星顺势去扶墨沧溟坐稳,金锦儿把粥碗挪到一旁,让出空位。
安顿好后,桌前的气息才慢慢缓下来,粥香仍在空气里打着旋。
辛澜玉跨过门槛,身后一众驿卒抱着炭盆,他一边吩咐一边抬手指向三老桌边的空位。
几个驿卒端着火盆绕过桌脚,铁盆落地,灰屑溅出几粒,空气里带出浅焦的炭味,众人下意识往火盆旁凑了凑,馆内的暖意渐渐浓了起来。
熙攘间,青菀挽着虞春花缓步而入,衣角擦过门槛,沾了点浅泥。
众人陆续落座,唯独岳清澄与岳阑珊未现,空着的席位对着门口,阳光照在那两碗热粥上,浮起一层淡白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