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歧路暗潮 灰驿疑云(1 / 2)
车轮碾着湿泥往前压,马蹄声透过车板传进来,像一下一下敲在胸口。
车厢里灯火摇着暗黄,血腥味和夜风挤在一处。
皇甫流云靠在车壁,肩口裹着血渍未干的布,衣襟内衬被浸得发硬。
金宝儿从袖中摸出一只磨得圆滑的小瓷瓶,指尖在瓶身上顿了顿,像是在掂量什么,随即伸过去,语气不轻不重:“小和尚,给,把伤口处理下。”
皇甫流云愣了一瞬,垂眼看向那只递到面前的手,像是头一次见她这么主动。他接过瓷瓶,抬眼望她:“姐姐,这是?”
金宝儿把药直接塞进他掌心,收手时指尖轻轻一弹,像嫌他磨叽:“乳香、血竭研出来的生肌散,可以止血,也能缓疼。”
瓷瓶落在掌中,带着一点温度。皇甫流云抬手开了木塞,凑近轻嗅,药香里压着一丝腥甜。
他指腹一倾,将粉末倒在掌心,目光却越过车窗外,那条被夜色吞了一半的辙印,喃声道:“也不知道大师兄那边,伤口怎样了。”
金锦儿瞥了他一眼,将他指间那只小瓶掠入手中,动作利落得像捉落在衣袖上的飞虫。
瓶口轻轻磕在伤口边沿,将细粉一点一点撒在血肉交界的裂口上,药屑粘着血水沉下去,混着血泡成一层黏腻的泥。
皇甫流云肩膀微绷,没出声。
金锦儿收了瓷瓶,闲闲抬眼,像才想起什么似的,饶有兴致地开口:“姐姐,你说先前那三只真是幽煌弄出来的?尤其那个金面人,叫什么冥禛……霍漫尘,怎么看都像咱——”
“不要乱讲。”
金宝儿的声音冷冷压下来,打断得干脆。她抬眸看了金锦儿一眼,那一眼里带着不耐和警示。
金锦儿被她瞪得咽了咽嗓子,原本要往外蹦的话生生咬回去,舌尖顶在齿后,半句也没再接。
车厢里静了几息,只剩车轮滚地的沉声。
皇甫流云把剩下的药粉在掌心抹匀,轻轻按回自己肩上,声音沉了一度:“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岛上丹士不少,异兽也看了不少,蛊毒的痕迹处处都有,却没见幽煌亲自炼尸的痕迹。”
对面的南星缩在角落,背上的包袱靠着车壁,他哼了一声:“怎么,你还想看幽煌当着你面下蛊炼尸?”
金锦儿没忍住,肩头抖了一下,笑声从喉间溢出,像被车厢闷着的火星蹦了两下。
金宝儿这回没有喝止,只是眉心缓缓压拢,指尖按着膝侧的布料,问得更直:“我们在岛上,真就没见过被异化的人么?”
金锦儿本来靠在车壁,人往前稍微探了探,神色认真起来:“怎么会没有。鲛婆算一个,白刹、黑刹也算,再往后殿里那些尸傀,全身骨节都被拆开重接的,不都算?”
皇甫流云偏头看向她,灯下那双眼睛被阴影压着,瞳仁里只剩一点冷光:“可那些真全是幽煌一人弄出来的么?就凭他一个人?”
车厢里又是短暂的安静,只有马蹄踏地,细碎的颠动顺着车轴传上来。
皇甫流云收回视线,声音压得更低:“我说的不是那些外头看得见的,我是说……比如那个姑娘,就……就那个被蛊毒植进身体的小满。”
南星抬手将胸前的包袱系带紧了紧,抬眼看了皇甫流云一眼,眼底的光闪过去又压下去,声音闷了些:“小满……小满也是可怜人,她中了蛊,也不知道是怎么逃出来的。岛上留下多少这样的人,谁说得准。”
话到嘴边顿了顿,她别过脸,补充得又轻又涩,“哎,如果不是我们,我想凭她的机敏,这会儿大概已经被药老爷爷救治活过来了。”
金宝儿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透着点沉:“那岛上百十年间,又有多少人送了命,谁说得准。”
南星说话时气息慢慢松下来,整个人往车壁上一靠,把包袱挪得更紧了一些:“那地方的事,悬而未解的还很多,不过应该随着傅大人那把火毁了。夜深了,先眯一会儿吧。”
话音刚落,他干脆把斗篷往脸上一扯,呼吸放长,很快就出了一连串轻浅的鼾声。
金锦儿撑着下巴,眼神在车厢顶上转了一圈,心里还有话闷着没吐出来:“可那些渤海旧人……”
她话只说到半截,南星那边的鼾声忽然重了一点,像故意压过她的声音,又好似进入熟睡。
金锦儿只好闭了嘴,牙关轻磨了一下,没再把后半句抛出来。
车外夜风贴着帘沿掠过,火光在帘缝边被吹得一收一放。
前车的火光在夜里拉出一线,照着路面泛起灰白的光。
车厢里气氛绷得像张拉满的弓,连呼吸声都轻得不敢落地,岳阑珊稳稳占着当门正中座,脊背挺得笔直,周身散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岳清澄在她左侧相对近些,身子略略前倾,像随时准备再伸手去扶她一把,却又不敢真伸过去。
右侧陪座上虞春花和青菀大气不敢出,两双眼睛惶惶地黏在岳阑珊身上,不敢挪开。
困意上涌,岳清澄强撑着不敢阖眼,视线无意间扫过地面,恰见那片自岳阑珊颈后掉落的膏药躺在那儿,像是抓住了最后一丝劝慰的由头:“珊儿!你还是睡会儿吧!你的神识本就不稳,在梦里倒能稳稳心神。”
岳阑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那笑意却没沾半分暖意,声音轻却脆,像冰棱撞了一下木梁:“睡?为何要睡?”
抬眼扫过车厢几张脸,众人脸上尽是惶惶之色,她眉眼微阖,只淡淡接着说:“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再睡下去,倒要忘了醒着该做什么了。”
话音稍顿,她的视线在虞春花和青菀身上停了一瞬,两人往后缩了缩,背脊贴上车壁,手指在膝上绞紧。
她那抹冷笑敛了些,转头重新对上岳清澄的眼睛,却依旧没暖透:“先前在船上出手,不过是脑子还没回神儿,只当自己还在那岛上,所以下手难免重了些,伤了你对不住。”
她缓缓瞥视左右,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现在醒透了,这不是那吃人的岛,该做的和不该做的,心里都分得清,你们不用紧张。”
岳清澄抬眼望她,目光在她眼底停了片刻,那双眼像仍旧在梦里,嘴上说着‘醒透了’,却连眼前是谁都对不上。
虞春花指尖在膝上摩了两下,眉眼飘向岳阑珊,犹豫了一瞬,身子还是往前挪了半寸,声音低低地:“那……郡,郡主,脉象可否给老身诊断下?”
岳阑珊摇了摇头,声线仍没有丝毫温度:“不用,夜深了,你们睡会吧,这里我守着。”
虞春花看了岳清澄一眼,见她未再劝,便也挪回垫上,向青菀的肩轻轻靠拢。
夜色压着车走,一路都没人再开口。风贴着篷皮打转,偶尔有车辙陷进湿土的闷响。
天色从黑沉里褪出一点灰,远处的树影在雾气中显出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