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伤合(1 / 2)
他见秋沐过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疼得“嘶”了一声,额头瞬间滚下冷汗。
“别动。”秋沐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触到他棉衣下的皮肤,冰凉得像块铁,“我看看。”
她小心地掀开少年的裤腿,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发青肿胀,边缘泛着死气沉沉的灰。老军医在一旁解释:“这是从马上摔下来,被碎石碾的,骨头错位了,得尽快复位。”
少年咬着牙,声音发颤:“公……公主,小的还能打仗吗?”他的左手紧紧攥着一杆断了的长枪,枪杆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
秋沐抬眼看向他,少年的眼睛很亮,带着未脱的稚气,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儿。她忽然想起临城战前,这个少年还在操练场上跟同伴打赌,说要第一个冲上城楼,抢一面北辰军的旗帜回来。
“能。”她的声音很肯定,指尖轻轻按在他伤处周围的穴位上,“只是骨头错位了,复位后好好养着,别说打仗,就是骑马射箭都不耽误。”
她转头对老军医道:“取烈酒和棉布来,再拿正骨的夹板。”
老军医愣了愣:“公主,您要亲自……”
“嗯。”秋沐点头,指尖在少年伤处的穴位上反复按压,试图让僵硬的肌肉放松些,“你去看看那边那位烧伤的弟兄,他的伤口更急。”
老军医应了声“是”,快步走向粮仓深处。少年看着秋沐熟练地用烈酒消毒棉布,又将自己的指尖在火上烤了烤,忽然红了眼眶:“公主,这些活儿让军医来就行,怎敢劳烦您……”
“都是为了南灵打仗,分什么你我。”秋沐的指尖触到他肿胀的皮肉,能清晰地摸到错位的骨缝,“待会儿会有点疼,忍着。”
她没有多余的话,左手按住少年的膝盖固定,右手猛地握住他的脚踝,顺着骨头的走向一旋一推——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少年疼得闷哼一声,额头的冷汗瞬间浸透了鬓角,却死死咬着牙没再出声。
“好了。”秋沐迅速用棉布裹住他的伤处,再用夹板固定好,动作干净利落,“这几日别乱动,我让药童给你熬些活血化瘀的药,一日三次,记得喝。”
少年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汗,忽然“噗通”一声想跪下,却被秋沐按住。他哽咽道:“谢公主……谢公主……”
秋沐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胳膊:“好好养伤,等你好了,还得去抢北辰军的旗帜呢。”
少年用力点头,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被子上,很快就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秋沐起身走向下一张床。床上的士兵腹部中了一箭,箭头穿透了皮肉,虽没伤及内脏,却因为耽误了医治,伤口已经发炎化脓,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他发着高烧,嘴里胡言乱语,一会儿喊着“娘”,一会儿喊着“杀啊”。
守在他身边的亲兵红着眼圈说:“公主,张大哥从昨天起就没醒过,军医说……说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秋沐俯身,指尖搭在士兵的腕脉上,脉象浮而急促,果然是感染引发的高热。她掀开士兵的衣襟,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红肿发亮,箭头周围甚至能看到白色的脓水。
“取金针来。”她对旁边的药童道,“再拿烈酒和干净的纱布,还有解毒的草药汁。”
药童连忙递上东西。秋沐先用烈酒洗手,再拿起金针,在火上烤了烤消毒,然后精准地刺入士兵身上的几处大穴——合谷、曲池、足三里……她的手法又快又稳,每一针都深达寸许,捻转提插间,士兵胡言乱语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把草药汁加热。”秋沐拔出金针,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衣襟上,“我要把箭头取出来。”
旁边的亲兵吓了一跳:“公主,这箭头在肉里太深了,要不还是等老军医来……”
“等不了了。”秋沐拿起一把小巧的匕首,在火上反复烤着,“再拖下去,他的血就烧干了。”
她用匕首小心翼翼地划开士兵伤口周围的皮肉,腐烂的气味更浓了,药童忍不住别过脸去。秋沐却眉头都没皱一下,眼神专注地盯着那枚深陷在血肉里的箭头,指尖的动作稳得像磐石。
终于,她用刀尖挑起箭头的尾端,轻轻一拔——带着倒钩的箭头被完整地取了出来,上面还挂着血丝和碎肉。士兵疼得猛地抽搐了一下,却没再醒过来。
“用草药汁冲洗伤口,再敷上金疮药。”秋沐将箭头扔在铜盆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给他灌一碗退烧药,每隔半个时辰换一次湿布降温。”
亲兵连忙应着,看着秋沐用干净的纱布仔细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得不像个指挥千军万马的公主,倒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
“公主,您的手……”亲兵忽然指着秋沐的指尖,那里不知何时被划破了,血珠正顺着指尖往下滴。
秋沐低头看了看,随手拿起旁边的烈酒倒在伤口上,疼得指尖一颤,却只是皱了皱眉:“没事。”
她转身走向下一张床,那里躺着个断了肋骨的老兵,正疼得直哼哼。秋沐给他检查伤口时,老兵忽然抓住她的手,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恳求:“公主,求您……求您给我儿子留条活路。他才十五,不该死在临城……”
秋沐的心猛地一揪。她认得这个老兵,是程阳麾下的伙夫,临城战前主动请缨上了前线。她还知道他的儿子,那个总跟在他身后帮忙劈柴的半大孩子,在城北的陷阱区……没回来。
“您的儿子很勇敢。”她轻轻拍了拍老兵的手背,声音有些哽咽,“他在陷阱区为了掩护同伴,拉响了身上的火油包,跟十几个北辰兵同归于尽了。”
老兵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慢慢蓄满了泪水,却没掉下来。他松开秋沐的手,缓缓躺回床上,望着粮仓的顶梁,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好……好……像他爹,有种……”
秋沐站起身,走到粮仓的阴影里,悄悄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她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战场的生死,可当这些鲜活的面孔一个个在眼前倒下,那些冰冷的伤亡数字变成具体的名字和故事时,她还是忍不住心疼。
老军医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上一块干净的棉布:“公主,擦擦吧。这些弟兄们能有您这样的主帅,是他们的福气。”
秋沐接过棉布,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泪,深吸一口气:“还有多少重伤员?”
“里面还有二十多个,都是箭伤和冻伤,有几个……”老军医叹了口气,“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秋沐点点头,挺直脊背:“带我去看看。”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秋沐几乎没停过。给断了胳膊的士兵接骨,给中了毒的士兵放血排毒,给冻伤严重的士兵用烈酒擦拭四肢,试图唤醒冻僵的血脉……
她的指尖被药水泡得发白,虎口因为反复用力而酸胀,额角的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贴身的布裙都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冷得像层冰。
有个伤兵的腿被冻得发黑,老军医说必须截肢才能保命,可营里没有麻药,伤兵疼得直哭,说宁愿死也不愿变成残废。
秋沐蹲在他床边,给他讲自己十五岁那年在秘阁,为了研究一种解毒的草药,不小心被毒蛇咬伤,为了保命,硬生生让医官剜去了一块肉,疼得三天三夜没合眼,可最后还是挺了过来。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按住伤兵的肩膀,眼神坚定,“留着一条命,才能看到南灵大胜的那天,才能回家娶媳妇生娃,不是吗?”
伤兵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忽然咬着牙点了点头:“公主说得对,我活!”
截肢的过程很惨烈,伤兵的惨叫几乎要掀翻粮仓的顶,秋沐一直按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反复说:“忍一忍,快好了……想想你家乡的爹娘,他们还在等你回去……”
当最后一层绷带缠好时,秋沐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手心被伤兵死死攥着,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
夕阳透过粮仓的破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秋沐看着最后一个伤兵喝下汤药睡去,才缓缓直起身子,只觉得腰酸背痛,眼前阵阵发黑。
“公主,您歇会儿吧。”老军医递上一碗热水,“都忙了一下午了,滴水未进。”
秋沐接过水碗,指尖因为长时间用力而微微发颤,水都洒出来了些。她喝了两口,温热的水流过喉咙,才稍微缓过些劲来:“所有重伤员都看过了?”
“都看过了。”老军医点头,“多亏了公主,至少能多活下来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