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这个沉重的念头一直缀在他心上。
靠着模糊不清的沟通,农家的男主人明白了他的意图,定下出发送他去城市的日期。
然而在出发之前,男主人慌慌张张回来,告诉他城市不能去了。
麦原野大吃一惊,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男主人接下来说的话他听不懂,联手势看起来都很奇怪——根本描绘了一副天降怪兽残忍吃人的场景。
北极星原本就比琉璃星要落后得多,这家夫妻俩又住在偏远的山村,麦原野想,他们一定是见到了一些不熟悉的科技。
这种天真的想法在家里的大黄狗被咬得血淋淋回来之后的第二天,彻底被打破了。
大黄是条性情温顺的狗,从来不和其他狗打架,但是那天出去玩儿回来时却莫名背上多了血肉模糊的伤口。
麦原野有一些野外急救方面的知识储备,帮大黄治疗和包扎时却觉得怪异得很。
这伤口不像是别的狗咬出来的,甚至不太像动物。
倒是……像人的牙印。
且不说人为什么会突然发疯咬狗,就算有什么合情合理的理由,一般人根本不会有如此大的咬合力。
大黄的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妻俩没有孩子,大黄就是他们的亲人,两人对狗都非常重视。
麦原野为了报答他们收留自己的恩情,决定要解决这个谜团。
然而还没等他准备好,没过两天,因为受伤心情很不好、天天蔫哒哒缩在窝里的大黄突然发疯了似的到处咬家俱,完全不听话,甚至咬了男主人一口!
麦原野从外面回来时正好见到这血腥的一幕,尽管大黄曾经也尽忠尽责,但这种时候还是人更重要。
他立刻抽出角落里的铁棍,向大黄的头上敲去。
狗狗呜咽一声,歪在旁边不动了。
麦原野彼时尚没有警戒心,也没有做任何保护措施,赶紧给男主人处理伤口,沾上了同样的血污。
男主人被咬得很重,女主
人伤心地在旁边帮忙,想不通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温顺小狗怎么会突然这么暴躁。
麦原野正想着要不要给他们解释狂犬病,就见男主人的眼神骤然变得惊恐——
他们一同朝着视线方向看去,已经被铁棍开了瓢、本应死得透透的大黄,竟然肢体扭曲着站了起来!
这不对劲。
就算不是大城市来的麦原野,夫妻俩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男主人哽咽着说,山下的城市里就是发生了这样的暴※an,没人知道怎么回事。
麦原野看着自己手上沾着的男主人的血,那是刚才大黄咬伤的,也就是说……
他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
“……就是这样。我在那家同样被感染了病毒,还没坚持到城市就发病了。不过很快城市因为人们的混乱成了废墟,人人都在死去,在新生,我也没能成为例外。再后来的事儿,您也知道了。”
麦原野长长地舒了口气:“我想汀汀的经历应当和我没有多少差别,同样幸运地从坠毁的星舰上存活,又不幸地被拉入末日的囹圄。”
克洛伊眨了眨眼,竟然拍拍手:“不错,真是一个好故事——阿野,可比你以前讲的故事都有意思多啦。”
麦原野猜到克洛伊对自己的身世应当有一定了解,但的确没想到连麦汀汀是他弟弟的事情都知道。
也是,麦家家大业大,谱系星网随便一查便能知。
就算弃星已经无从查证,可麦汀汀这张干净漂亮的小脸蛋还是很显眼。
麦原野踌躇着开口:“小姐既然调查过我,那我的其他家人……”
“我派人去找过你的父母,但是……”克洛伊话锋一转,“不过,你们的祖母,麦老太太还在琉璃星,听闻星舰世事之后生了一场重病,后来就留在庄园里养身体。”
麦原野听见父母的消息时胸口一阵闷痛,但得知奶奶依旧在世时,又燃起了希望。
克洛伊一眨不眨看着他:“你想回去见见她吗?”
麦原野当然想,可是迟疑了。
他也好,弟弟也罢,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类了。
就算外表可以伪装,但身上散发着的、死亡一样冰冷的气息,却必定是诡异的。
祖母年事已高,又生了场大病,还能经受得起刺激吗?
说不定,一直抱着他们流落某处的期待,会比见到活不活死不死的两人更好。
他们说这一切时,麦汀汀都只是在旁边安静地听。
少年没有十八岁之前的记忆,对他们所说的父母也好,祖母也好,于他而言不过是陌生人。
甚至于麦原野描述的、他们登上星舰前的那些事情,也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的。
或许曾经也有碎片降临,但那些都已经永远地留在了雪山下的小镇里。
如今的他,人生开启于十年前的CC-09,是弃星上无人问津的小丧尸,而不是第二帝国麦家的少爷。
克洛伊意味深长地看了兄弟俩一眼,并没有把刚才那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倒是一直旁观的柏斯忍不住问:“您把小麦留在这里,难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兄弟俩团圆?”
女孩儿嫣然一笑:“不可以吗?难道我看起来不是那种好心的人?”
柏斯心里想,当然不是。
但是嘴上还是委婉:“那又为什么让砚……沈也留下这里呢?”
“也许我只是希望小麦能多一个朋友。”
“你的目的,只是为了让麦汀汀留在你身边吧?”
沈砚心开口。
克洛伊看了他一会儿,眼神似乎有变化,又好像依旧是那个被宠坏的有些娇纵的小小姐:“跟太聪明的人打交道就是很累呢。”
她伸了个懒腰,完全不畏惧面前这群每一个都比她高大的成年男性:“好吧,那也不瞒你们了。”
言下之意,就算告诉你们,也掀不起什么波浪。
她看向麦汀汀:“兔兔,你跟陛下已经是非同一般的关系了,对不对?”
麦汀汀:“……”
少年的脊背生起寒意,仿佛被冻在原地。
她讲得直白,但也不够直白,麦原野表情有些茫然,转过头看弟弟:“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成年人了,早在病毒开始之前就是成年人了,当然明白有些话里的隐喻,哪怕是从一个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姑娘口中说出。
但他实在不敢去相信这话中的深意。
一是,弟弟在他眼中一直还是孩子,怎么可能……
二是,王那样冷酷无情的人,又怎么会和一个人类……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旁边的柏斯捂住脸,沈砚心也有些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
家务事啊。
克洛伊没让兄弟俩因为这件事纠结太久,接着说下去:“那天王刚抵达白玉宫,议员的女儿就被送去了医院,说明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接着,你又被送了过去,过了很长时间才出来。而喊上林上校、凯萨琳教授的紧急会议也随之解散,说明王的危机解除了。”
沈砚心轻叹:“果然是你。”
柏斯问:“你怎么对所有人的动向都这么了若指掌?”
“我当然有我的门路啊。”她摸摸下巴,看向少年,“兔兔,看不出来,你很有一套嘛。”
话里有话,让麦汀汀的耳朵发烫,却支支吾吾什么也说不出来。
克洛伊摆摆手:“没事啦,我对这种八卦不感兴趣。不过这也证明了你现在对陛下很重要——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
她狡黠地眨眨眼:“所以,我没得选,只能把你留在身边咯。”
“原本我想,只要约珥不继承王位就行,所以想办法把他……送走了。”她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概括了整个惊心动魄的绑架事件,“没想到林不闻和奥维能把他找回来,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连柏斯都惊讶于她竟然这么坦荡地在他们面前承认了一切。
“我本来真的是打算等的。但我的家庭医生说,我可能活不到那么久了。”
小姑娘说这话时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带上了一点真切的难过。
片刻后擡起头,目光已经变成了既然不同的狠戾。
“我要在死之前拿到王冠——我才是更适合这个位置上的人!”
众人霎时间鸦雀无声。
如此直白的宣言像一把利刃,劈开了重重迷雾。
“你们也知道,我表哥那个人这辈子最想完成的心愿就是复仇。”
她提起埃里希没有再用陛下的尊称,而是用了“表哥”,这种极显示亲缘和亲近的称呼。
“可惜第三帝国早就已经被他重创,又没有什么遗毒,他到底能把这种仇恨发泄在谁身上呢?我看,最多的反倒是在自己身上吧。他至今不愿意加入星际联盟,你们明白这种抗拒对帝国来说是多大的损失吗?”
起初没有人敢插嘴,直到沈砚心淡淡地问:“若是交给你,又有什么大不同的改变呢?”
“起码我会让帝国加入星联,给它一个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条件和局面,这样我们才能跟更多强大的、富有的国家来往,进一步开拓疆域啊。”
柏斯也忍不住皱眉:“你的梦想是什么?是让赫特帝国称霸伽玛象限吗?就像人类帝国占据了阿尔法象限那样。”
“我可没有那么说。”小姑娘的思路非常明晰,不会被他们绕进圈子里,“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国家和子民都能有更好的生活罢了。”
说完冠冕堂皇的话,她看向麦家兄弟和沈砚心:“你们三个都是人类,某种程度上而言也都是从北极星上来的,你们难道不对于人鱼族以看你们互相厮杀、决斗为乐这种现状感到憎恨吗?”
麦原野低下头:“仇恨总是要有一个停止的,更何况我们归根结底也是被第三帝国的病毒所连累,才成今天这个样子,是被同胞推入了地狱。我们与你们有共同的敌人。”
克洛伊不以为意:“那些敌人早就被消灭了不是吗?”①
柏斯道:“克洛伊小姐,有些话,有些事儿,还是谨言慎行的好。庄园里人多口杂,说不定就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进去,到时候对你可不好呀。”
克洛伊咯咯一笑:“我既然说了这些话,当然也就是有这个准备,说不定我其实是想借某些人之口,让我亲爱的表哥听到这些东西呢。”
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就连一直置身事外的麦汀汀看起来也分外低落。
克洛伊懂得点到即止的道理,今天已经与他们说了很多了。
她向麦原野张开双臂:“阿野,送我回去吧。今天我也就是想来听听看你们俩过去的故事,没有别的意思,既然沈先生身体不好,我也累了,大家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麦原野顺从地走过去把他抱起来,柏斯扶着沈砚心的轮椅:“谢谢小姐,你也晚安,做个好梦。”
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一夜有很多人无法入眠。
*
接下来的几天,克洛伊有意无意在冷落他们,似乎想给他们时间消化,或者说屈从。
沈砚心和麦原野一直在商量什么事情,并且强行把柏斯“赶”回了雪伦家。
人鱼青年一开始自然不会同意,但沈砚心态度非常坚决,加之麦原野在旁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没办法,只得答应做他们的外应和外援。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并不避讳麦汀汀,但也没有要告知他,或者让他一起进来讨论的意思。
少年一直以来都是个非常省心的孩子,他不会主动去问大人们在讨论什么。
即便从年龄上来看,他早也是成年人中的一员。
他就那样远远地看着他们说话,当然那两个人时不时也会看向自己。
他猜他们讲的话应当是与自己有关的——至少自己是计划中的一环。
几日后的夜晚,麦原野被克洛伊叫去,只剩下沈砚心和麦汀汀两人。
他推着沈砚心去湖边散步,浅浅的星光融化在水面上,像个易碎的梦。
沈砚心忽然问:“你还记得当日在弃星,我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很少主动开口,少年想,这句话震耳欲聋,他永远都不会忘。
那时候沈砚心说,我想让你去帮我看看没有看过的风景。
麦汀汀犹疑着复述,沈砚心慢慢笑了一下:“是的,这个心愿到现在还是没有变。”
他是很少笑的,从麦汀汀在圣所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就像一块冰一样,没有情绪,没有喜怒哀乐。
这时候笑起来却无比惊艳。
青年擡头看看他:“我听你哥哥说,你的生日快到了。”
麦汀汀摇摇头:“我不记得。”
“没关系,现在你有家人了,家人会帮你记得。”沈砚心道,“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我……”
“别着急拒绝,现在还在筹备当中。”他似乎说起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事情,“我相信你现在已经比在弃星上成长了许多,也强大得多。”
少年眨了眨眼,不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这又是要送自己什么呢?
难道和
上一次,是想偷偷送走自己……
他想起上一次沈砚心在送他离开之后的遭遇,很是不情愿。
更何况这里有哥哥,哪怕他想起来得还不够多,血缘上的亲近不会骗他。
麦汀汀对自己的生活环境没有什么要求,只要足够安静。
弃星也好,白玉宫,小宅院,包括海拉庄园,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唯一不好的,就是在这里可能没法常常见到崽崽了。
说起来,他离开了这么些天,崽崽还好吗?
有没有想自己……
沈砚心看出了他关于会不会牵连到他人的疑虑,说道:“没关系,我不会伤害到自己,也不会伤害到你哥哥,你就放手去做吧。”
他在说这话时非常平静,没有丝毫裂纹。
少年看不出端倪,甚至没有细想“生日礼物”和“放手去做”指尖的关联,只静静地点了点头。
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大人们决定的事情,他是没有插话余地的。
或许是因为感染的这些年他仍旧保持着十八岁的心智,所以即便距离成年已有十几年之久,他依旧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来听从他人的吩咐。
夜色如水,星光纱一样笼罩着湖面。
看似平静,明日又会有多少动荡?
两人不再说话,少年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漫天繁星。
星辰之中,哪一颗是他曾经的家园呢?
它们从遥远的光年之外冲自己眨眼,似乎想要唤起他的回忆。
可他什么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