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的红裙 六(1 / 2)
天光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开沉重的黑暗,从没有窗帘的窗户淌进来,照亮一片狼藉。
我瘫在冰冷粘腻的地板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胸腔深处剧痛,喉咙里全是铁锈味。林薇在墙角缩成一团,偶尔发出一两声无意识的抽噎。
结束了。
这个词轻飘飘地浮在脑海,却没有任何实感。身体沉重得像灌满了铅,连动一下眼皮都艰难万分。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压下来,比之前的尖叫和撞击更让人心慌。只有血液滴落和粗重喘息的声音。
然后,极其轻微的,“沙……”
像是什么极细小的东西在摩擦。
我艰难地转动眼珠,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客厅中央——那堆已经变成灰白色的、失去所有邪异光泽的面具碎片上。
其中一小片,大概指甲盖大小,无风自动,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沙……”
又一片。接着是第三片,第四片……
所有散落的碎片都在微微震颤,发出极其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它们像是被无形的磁力吸引,开始向着中心一点,缓慢地、执拗地……挪动。
不……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比刚才直面那邪灵时更甚。
我眼睁睁看着那些碎片彼此靠近、触碰、然后……严丝合缝地重新拼接在一起!
速度越来越快!
裂纹在消失,灰白的颜色褪去,那沉郁的、饱吸鲜血的暗红色重新浮现,那咧开到耳根的疯狂笑容再次变得清晰、饱满,甚至……比之前更加鲜艳欲滴,仿佛刚刚用温血浆洗过!
它悬浮起来,完整如新。
不,不是如新。那笑容里蕴含的东西变了,不再是纯粹的疯狂和吞噬欲,而是多了一种……冰冷的、怨毒的、戏谑的“智慧”。黑洞般的眼窝深处,仿佛有针尖大的红芒一闪而过。
它轻轻转动,“看”向瘫倒在地的我。
没有立刻扑过来。
一种无形的、比之前强大十倍不止的冰冷威压笼罩下来,空气凝固成胶质,死死把我摁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
它……在进化。我的血,我的恐惧,刚才那场濒死的挣扎和爆发,甚至那残存的小女孩意识最后的痛苦……都成了它融合、壮大的养料!
师婆错了。秦姨也错了。毁了“核”也没用!这东西根本杀不死!它就是一个不断吞噬、不断完善的诅咒!
一个冰冷、平滑,带着一丝慵懒玩味意味的意念,慢条斯理地钻进我的脑子,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刮擦着神经:
“凡铁……伤不了根本……”
“你的味道……很特别……比顾明远准备的‘料’……更合胃口……”
它微微前倾,像是在仔细嗅闻。
“……恐惧……绝望……还有……很有趣的‘守护’?可惜……太弱了……”
它“看”向我胸口那枚已经变得温吞的古铜钱。
“……那小丫头片子……就这点本事?遮遮掩掩……徒劳无功……”
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淹没上来。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甚至赔上别人的性命,到头来全是徒劳?反而让它变得更强?
那我做的这一切……算什么?
就在意识快要被这绝望压垮的瞬间——
啪。
一滴滚烫的液体,从上方滴落,正中我的眉心。
不是血。带着一股极其清淡的、几乎闻不到的檀香气息。
我艰难地向上掀动眼皮。
天花板角落的阴影里,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倒挂着一个东西。
像是一只巨大的、干瘪的黑色蝙蝠。但仔细看,那是一件极其陈旧、边缘破损的黑色宽大斗篷,兜帽罩住了头脸,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只手从斗篷里伸出来,枯瘦如柴,指尖正对着下方悬浮的傩面。
那滴液体,就是从那只手的指尖滴落的。
那傩面猛地一震,瞬间转向天花板角落!它身上那股戏谑慵懒的意念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混杂着惊怒的尖锐情绪!
“……是……你?!”它的意念都变了调。
倒挂着的黑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下一秒,整个房间的光线猛地暗了下去,不是变黑,而是像被某种更浓稠的“影”所吞噬。温度骤降,一种远比傩面邪灵更古老、更沉寂、更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无形的潮水,缓缓充斥了每一寸空间。
压迫感变了。之前是邪灵的疯狂和恶意,现在……是某种不容窥探、不容冒犯的……规则本身?
黑影那只枯瘦的手,极其缓慢地,对着傩面,勾了勾食指。
悬浮的傩面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捆住,拼命挣扎,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它身上的红芒疯狂闪烁,那咧开的笑容扭曲变形,充满了惊惧和不甘。
但它还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扯着,一点点、一点点地……向着天花板那个角落的阴影挪去。
“……不!!!”它发出的意念尖叫几乎要撕裂我的意识,“……凭什么?!我已超脱!我乃……”
黑影的兜帽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傩面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它被硬生生拖进了那片浓郁的阴影里,像是被海绵吸走的水滴,瞬间消失不见。
光线恢复正常温度回升。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天花板角落那个倒挂的黑影还在。它……或者说,“他”的兜帽微微低下,那深不见底的黑暗“看”了我一眼。
没有任何情绪。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就像看着路边的一颗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