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的味道(1 / 2)
(一)
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了将近五个小时,几乎把我的骨头都摇散架之后,终于在一片压抑的、过于浓郁的翠色中,抵达了这座名为“雾隐”的小镇。
窗外望去,层峦叠嶂,云雾像是柔软的白色绸带,缠绕在半山腰。
古老的吊脚楼依山而建,底下由无数根木柱支撑着,沉默地俯瞰着深谷溪流。
空气是沁人心脾的清凉,带着泥土和植物腐烂后特有的、湿漉漉的气息。
美,确实是美的。一种原始的、近乎荒凉的美丽。
但也是真的偏僻。手机信号自打进了山就变得时断时续,到了镇上,更是彻底只剩下一个无服务的“×”。
林凡,我那个一贯热爱探险、专找冷门地儿的朋友,正兴奋地拿着单反咔嚓个不停,嘴里不住念叨着“值了值了,这景色太纯粹了!”
我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里那点既来之则安之的豁达,在看到我们将要入住的那家民宿时,微微动摇了一下。
民宿是栋老旧的木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木板墙壁被岁月和湿气浸染成深褐色,缝隙里爬满了青苔。
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递过钥匙时,手指粗粝,只哑声说了句:
“三楼最里头那间。晚上……早点休息。”
那语调平直,却无端让人心里一咯噔。
放下行李,简单收拾了一下,天色便暗了下来。
山里的夜来得格外早,也格外沉。
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不知名的虫鸣和远处溪流的淙淙声,反而更衬得这种寂静深入骨髓。
吃饭是在民宿一楼的小饭堂,就我们一桌客人。菜是简单的山野小菜,味道却出奇地好。
只是吃饭时,我无意间瞥见柜台后的日历,鲜红的“七月十五”四个字刺眼得很。
中元节?鬼节?
我心里莫名有些发毛,戳了戳林凡:“哎,今天七月半啊。”
林凡正埋头苦干一盘蕨菜炒腊肉,闻言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哼,咋了?山里人不过洋节,正好清静。”
我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
大概是我想多了。
(二)
吃过饭,林凡兴致不减,拉着我非要出去走走,“吹吹山风,体验一下真正的负离子洗礼!”
小镇几乎没有夜生活,才七八点钟,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盏路灯都稀疏黯淡,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青石板路湿滑,反射着微弱的光。
山风确实清凉,吹在身上,却带起一层鸡皮疙瘩,总觉得那风里缠绕着别的什么东西——太安静了,连狗吠声都听不见。
我们沿着唯一一条主街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镇子边缘。
房屋越发稀疏,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的山影里渗透出来,吞噬着视野。
就在这时,一股味道飘了过来。
开始很淡,丝丝缕缕,随即清晰起来。是某种植物燃烧的味道,干燥,带着一种奇异的、难以形容的草木灰香气,莫名地勾人肺腑。
山村里烧柴火灶很常见,但这味道又似乎不太一样。
我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那香气钻入鼻腔,竟有点诱人,脑子还没转过弯,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咦?什么味儿啊……还挺香。”
话音刚落,走在我旁边的林凡猛地顿住了脚步。
我诧异地扭头看她,只见在惨淡的月光下,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瞳孔骤然收缩,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事情。
她猛地一把死死攥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声音又急又厉,带着明显的惊惶:
“呸!呸!呸!胡说八道什么!快呸掉!赶紧的!”
我完全懵了,手腕被她攥得生疼,被她这过激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又隐隐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你干嘛啊……”我试图挣脱。
林凡却不依不饶,几乎是拖着我的胳膊,强迫我转身,声音发颤:“你看!你看那是什么!”
我被她扯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顺着她惊恐的目光朝路旁看去——
就在不远处的一个三岔路口,紧挨着一棵歪脖子老槐树的阴影里,一团橙红色的、小小的火苗正无声地燃烧着。
火堆旁,蹲着一个佝偻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老奶奶,穿着深蓝色的、洗得发白的旧布衫,满头银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稀疏的小髻。她正慢吞吞地,一张一张地将手里的黄纸投入火中。
纸钱边缘迅速卷曲、焦黑,化作带着火星的灰烬,在一片沉滞的黑暗里寂寞地翻飞、飘散。
她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清面容,只有那机械重复的、递送纸钱的动作,在火光照耀下,显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和专注。
她烧得很认真,很安静,对我们的到来和惊呼毫无反应,仿佛完全沉浸在一个与我们隔绝的世界里。
而那股所谓的“香味”,正是从那火堆里散发出来的!
一瞬间,我明白了林凡为什么那么惊恐。中元节夜里,荒僻路口,烧纸的老人……我刚才竟然还说那味道“香”!
一股冰冷的恐惧猛地攫住了我,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
胃里翻腾起来,几乎要呕吐。
“走!快走!”林凡的声音带着哭腔,再也不复之前的兴奋,她死命拽着我,转身就往民宿的方向跑。
我像是被抽走了魂,任由她拉着,跌跌撞撞地狂奔。
青石板路在脚下变得模糊,两旁的黑色屋影仿佛活了过来,张牙舞爪。
我不敢回头,总觉得那个佝偻的身影,那双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正无声地追随着我们。
那诡异的“香味”,似乎还缠绕在鼻尖,挥之不去。
(三)
我们一路狂奔回民宿,“砰”地一声撞开木门,又手忙脚乱地反锁好,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老板似乎已经睡下了,整栋小楼寂静无声,只有我们粗重的喘息在空旷的堂屋里回荡。
惊魂稍定,彼此对望,脸上都是惨白如纸。
“你……你以后千万别乱说话!”
林凡的声音还在抖,带着后怕的哭音,“尤其是这种日子!我奶奶说过,那种时候……那种东西烧出来的味道,不能说香!会被……会被盯上的!”
我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重重地点头。
那一晚,我们谁都没再多说话。
匆匆洗漱,逃也似的钻进了三楼最里头那间客房。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老旧,一股淡淡的霉味混合着木材腐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唯一的窗户对着黑黢黢的山林,像一只巨大的、沉默的黑色眼睛窥视着屋内。
我们检查了好几次门锁,又把椅子抵在门后,似乎这样就能阻挡住外面无边的黑暗和那双想象中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