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煮江湖(2 / 2)
一曲终了,他放下琴,推门离去。再没有回头。
第二天,我们在琴箱里发现一沓银票。正好是当初那枚金叶子的十倍。
“知音难觅。”佟湘玉点着银票,幽幽地说。
立秋。
梧桐开始落叶。
郭芙蓉宣布要开一家武馆,教女子防身术。地点就在同福客栈隔壁。
吕秀才连夜赶工,写了一份《女子习武可行性报告》。厚厚一沓,引经据典。
莫小贝自告奋勇要当助教,被郭芙蓉拒绝了。
“你的剑法太凶。”她说,“我要教的是自保,不是杀人。”
这话听起来耳熟。很多年前,郭芙蓉的爹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世代更迭,有些话却代代相传。
武馆开张那天,来了很多姑娘。老的少的,美的丑的,都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
郭芙蓉站在她们面前,第一次显得有些紧张。
“从今天起,”她清了清嗓子,“你们要学会保护自己。”
声音不大,却很有力。
我看见吕秀才在角落里微笑。那种笑,我很多年没在他脸上见过了。
处暑。
暑气渐消。
李大嘴的茉莉花炒鸡蛋终于成功了。他加入了虾仁和青豆,色彩缤纷,像打翻的调色盘。
这次莫小贝说好吃,连吃了两碗饭。
邢育森闻香而来,说要打包一份带给十八里铺的新任捕头。
“是个女的。”他挤眉弄眼,“还没嫁人。”
白展堂打趣:“你看上了?”
邢育森老脸一红,夺过食盒就跑。
爱情这东西,什么时候来都不晚。
白露。
夜开始变长。
祝无双的海棠酒酿好了。开坛那天,整条街都闻得到香气。
我们每人分了一杯。酒是淡粉色的,在白瓷杯里晃荡,像少女的脸颊。
我小口啜饮,味道比想象中醇厚。后调带着一丝酸涩,像未熟的青梅。
那晚,我果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片海棠花海,有人在花下舞剑。身形曼妙,剑光如雪。
我看不清那人的脸,但知道是个故人。
醒来时,枕畔湿了一片。
有些梦,不如不做。
秋分。
又是昼夜平分。
郭芙蓉的武馆有了第一个毕业的学员。是镇东卖豆腐的孙姑娘,瘦瘦小小的,以前常被醉汉骚扰。
毕业考核那天,她利落地把一个壮汉撂倒在地。动作干净漂亮,赢得满堂彩。
孙姑娘哭了,说终于不怕走夜路了。
郭芙蓉拍拍她的肩,什么都没说。但眼里的骄傲,藏不住。
吕秀才送了她一副字:“巾帼不让须眉。”
裱好了,挂在武馆正堂。
墨迹未干时,我嗅到松烟的味道。很淡,像远山的雾气。
寒露。
天气转凉。
佟湘玉翻出冬天的被褥,在院子里晾晒。阳光很好,棉絮在光线下飞舞,像细小的雪花。
白展堂帮她搭手,动作笨拙,但很认真。
我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变少了。常常是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这种默契,需要多少年才能养成?
莫小贝开始织围巾,说是送给邱小冬的生日礼物。毛线是枣红色,像深秋的枫叶。
她织了拆,拆了织,总是不满意。
“心意到了就好。”祝无双劝她。
莫小贝摇头:“不行,必须完美。”
年轻时的爱情,总是追求完美。
霜降。
清晨见霜。
吕青柠恢复了活泼,开始在客栈里帮忙。端茶送水,像只忙碌的蝴蝶。
她长得越来越像郭芙蓉,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嘴角上扬的弧度,分毫不差。
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
公孙不惑又来诊脉,说郁结已散。他开了个安神的方子,这次不需要露珠做药引了。
成长,就是不再需要特殊的药引。
李大嘴试着用霜打过的白菜做泡菜,说会更脆。结果咸得发苦,没人敢吃。
他自己就着馒头吃了整整一坛,说不能浪费。
第二天,他跑了一整天茅房。
有些坚持,不如放弃。
立冬。
水始冰,地始冻。
同福客栈来了位特别的客人。是个盲眼的说书人,由一个小姑娘牵着。
他说要讲一个故事,关于前朝秘辛。报酬只要一顿饱饭。
佟湘玉同意了。
晚饭后,大堂坐满了人。烛光摇曳,在说书人无神的眼中投下两点微光。
他讲的是那个侍卫的故事。这次,有了结局。
原来侍卫没有通敌,是被副将陷害。副将觊觎他的职位,更觊觎他的未婚妻。
真相大白那天,侍卫已被处决。未婚妻跳了井,副将最终也疯了,每天对着空气说话。
“他说什么?”莫小贝问。
说书人沉默片刻,缓缓道:“他说‘我后悔了’。”
四个字,轻飘飘的,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有些错误,永远无法弥补。
小雪。
未雪,但风已冷。
郭芙蓉的武馆来了个新学员。是十八里铺的女捕头,就是邢育森提到的那位。
她很年轻,眉宇间有股英气。她说想学几招实用的,方便办案。
郭芙蓉亲自教导,格外严格。
女捕头学得很快,第三天就能和郭芙蓉过招了。虽然每次都输,但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
“是个好苗子。”郭芙蓉评价。
吕秀才有点吃味,被郭芙蓉一眼瞪了回去。
爱情里,总是少不了这些小小的醋意。
大雪。
终于下雪了。
雪花很大,片片如鹅毛。不一会儿,整个七侠镇就白了头。
佟湘玉指挥大家扫雪,说怕客人滑倒。其实这样的天气,根本不会有什么客人。
但我们还是扫了。扫出一条小路,从客栈门口一直延伸到街角。
白展堂堆了个雪人,用胡萝卜当鼻子,煤球做眼睛。丑得很别致。
莫小贝要在雪人手里插把剑,被佟湘玉制止了。
“和平点好。”她说。
是啊,和平点好。
冬至。
白昼最短,夜晚最长。
按照习俗,要吃饺子。李大嘴包了三种馅:白菜猪肉、韭菜鸡蛋、香菇虾仁。
祝无双擀皮,动作快得出现残影。面皮飞旋,像小小的月亮。
我们围坐一桌,热气蒸腾,模糊了彼此的面容。
邢育森和燕小六也来了,带着一壶酒。说是御寒的,其实就是最便宜的烧刀子。
喝到微醺,白展堂开始讲他行走江湖时的趣事。有些听过很多遍,但没人打断。
在这样的夜晚,旧故事也显得温馨。
饭后,吕青柠吵着要守夜。说是一年中夜晚最长的一天,要好好珍惜。
结果不到子时就睡着了,小脸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郭芙蓉把她抱回房,动作轻柔得不像平时的她。
为人父母,总会变得温柔。
小寒。
冷到极致。
武馆的女捕头毕业了。临别时,送给郭芙蓉一把匕首。鞘上镶着宝石,价值不菲。
“防身用。”她说,“女子在外,总要有些准备。”
郭芙蓉收下了,回赠她一套暗器。是唐门的款式,但做了改良,更适合女子使用。
她们拥抱告别,像相识多年的好友。
有些缘分,来得突然,却恰到好处。
吕秀才又开始写书了。这次不是武林外传,而是《女子防身术详解》。配了插图,是莫小贝画的。
虽然比例不太对,但神韵十足。
书香混合墨香,在冬日的客栈里静静弥漫。
大寒。
一年中最冷的时候。
同福客栈的屋檐下挂满了冰凌,长短不一,像凝固的琴弦。
风过时,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叮叮咚咚,像谁在弹奏。
我站在二楼,看雪后的七侠镇。白茫茫一片,干净得像张新铺的宣纸。
佟湘玉在楼下喊吃早饭。声音被冷空气过滤,显得格外清晰。
我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这样的清晨,适合多站一会儿。
适合回忆,也适合遗忘。
立春。
又是一年轮回。
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同福客栈的海棠树冒出新芽,嫩绿的,像刚睁开的眼睛。
李大嘴开始准备春宴的菜单,说要推陈出新。
祝无双在绣新的桌布,图案是并蒂莲。一针一线,极其细致。
白展堂和佟湘玉依然偶尔争吵,但很快就会和好。像所有的夫妻一样。
郭芙蓉的武馆有了第二批学员。她更加游刃有余,有时还会开开玩笑。
吕秀才的书完成了一半,每天写到深夜。烛光映着他的侧脸,专注而安宁。
莫小贝的围巾终于织好了,寄去了京城。随信只有四个字:“天冷加衣。”
吕青柠长高了一寸,去年的衣服都有些短了。佟湘玉带她去裁新衣,选了藕荷色的料子,很衬她。
我依然站在二楼的走廊,看日升月落,人来人往。
有些东西变了,有些没变。
就像这同福客栈,永远敞开着门,等待着下一个故事。
而时间,继续不紧不慢地流淌。
像镇外那条河,表面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但我们都知道,所有的暗流,终将归于大海。
所有的故事,也终将有个结局。
只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