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1 / 2)
医院
*
三楼有风,自远方吹过来。
腐烂垃圾发出的霉味直冲鼻腔,混合着近距离的恶心酒臭,李佚笙的脑袋开始发晕。
满手都是血,有她的,还有李百强的。
又热又烧,搅着伤口附近的泥灰,肮脏不堪。
李佚笙的视线掠过满地碎渣,往男人倒下的地方看去,随后手指不自觉蜷了下。
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发抖。
“李佚笙。”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滤过电流的声音,听上去火气丝毫未减,“听得到吗?听见了就说话!”
李佚笙愣愣回神,垂眼向手中紧握的手机,长睫颤动。
原来不是错觉。
通话界面的时秒数字跳动,提醒着李佚笙一切都在真实发生。
她恍然意识到,刚才摔倒时似乎误触了微信的语音通话。
免提键大亮着,电话那边吵吵嚷嚷。李佚笙听见有女声说了句“会议暂停”。
这话之后,窸窸窣窣的声响才渐渐平歇。
安静不过两秒,谢久辞呼吸又起,气息不太稳,像是刻意压着火:“李佚笙,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现在人到底在哪儿!”
隔了很久很久,李佚笙才捧起手机,轻声道:“南湾。”
“等我。”
谢久辞应得很快,“电话不许挂!就这么开着!我现在过去!”
奔跑带起的风声,急速恼火的喘息声和车发动的引擎声,接连从听筒里传出。
李佚笙茫然间意识到,他似乎是准备为她翘班。
难道在谢久辞心里,自己竟比工作更重要吗?
亏她还以为,他会和张天译一样理性。
“谢久辞,”李佚笙擡头望向太阳,瞳孔很空,“我好像听见你说脏话了。”
对面没有再说话。
只有急促的呼吸在平行时空中,刺激着彼此空寂的神经。
“谢久辞,你都听到了对不对?”李佚笙缓声问,小心翼翼地试探:“他说的全部,都听到了,对不对?”
沉默让人窒息。
沸腾火种一刻不歇地炙烤大地,意图将世界焚烧成白灰,扬起的烬土干涸也枯竭。
此刻,等待仿如场漫长的凌迟。
而李佚笙站在嶙峋陡峭的废墟之上,侧目凝望万尺深渊,只剩半边的灵魂仍在颓废飘荡。
仅仅只差奔飙一阵,她就要,万劫不复。
不过是过去几秒钟。可在李佚笙眼里,却如同经历了几个世纪。
她终于听见谢久辞叹了口气。
心跳与呼吸同时停滞。
下一瞬,又柔又缓的声音响起,带着安抚的耐心与镇定。
“乖,等我过去。”他说。
只此一句,就让李佚笙病入膏肓的心脏重新跳动,眸中日光重新辉煌大盛。
于是,她堪堪收回了欲翻越栏杆的脚步,悬崖勒马。
“好。”
一片虚无中,李佚笙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但好像也没有很久。
至少李佚笙掌心中的污血还未完全凝结。
楼梯口便再一次传来声响。
她慢慢仰头,动作迟滞,依旧保持着双手环膝的姿势,躲在墙角。
谢久辞的目光从地上收回,擡眼同她对视,显然还没有来得及将眸中的冰冷隐匿。
这是李佚笙第一次见到他神色发狠。就连六年前的雨夜也不及此间半分。并非佯怒般装腔作势,而是带着不加收敛的戾气,夹杂极度危险的暗色风暴。
大概盯着她看了几秒。
他忽地轻笑了一下,然后弯腰,随手捡起地上裂开的玻璃瓶。
一切发生得很快,快到李佚笙来不及出声阻止。
谢久辞握着玻璃刃的钝头,仿若丧失痛感般地,径直将尖端插向了李百强要命的地带。
昏迷中的李百强疼得惊醒,偏又动弹不得,只能无力地躬起身子。膘肥体壮的白肉缩成一团,蛄蛹着翻转身体。
眼睛费力睁开,他艰难地用手捂住裆部,面上冷汗直流,却也没能影响嘴里的脏话:“草你他妈——”
李百强的话只来得及开头,而后便猛地中断。
像是被戳到心窝深处,谢久辞毫无征兆地踹了过去,劲用得很足,丝毫没有克制。
骨头断裂的巨响伴着嘶哑的闷哼,在此刻的静谧氛围中显得格格不入。
可谢久辞似乎还没有消气,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伸手又抓起李百强的衣领,将他整个上半身拎至悬空。
“谢久辞!”
李佚笙轻微发抖的声线短暂唤回男人的理智,他侧目望过来,眼睛里鲜红如血。
“说。”
“别打了,会死人的。”
“他该死。”
听着李百强的哀求,谢久辞感觉骨子里有一团火在烧,嗜血的念头开始在脑海里疯狂叫嚣。
他藏在心里捧了六年的宝贝,就在刚刚,被人百般羞辱。
从语言到身体,再到心灵。
谢久辞还记得,那会赶来的路上,听着李佚笙用飘渺绝望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问他听没听到时,自灵魂深处跳脱出来的恐惧。
暴虐感随之加剧。
他转回视线,低眼,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渐渐收紧力道。
这个人,该死。
楼外天气骤转急下,光影渐渐暗淡。
乌云之中,谢久辞碎发落于额前,逆光而立。
明明隔得不远,可李佚笙还是看不清他眉眼间的情绪。
水雾弥漫,她清醒地明白,自己此时必须做点什么。
李佚笙不是怕死人。
而是,怕谢久辞杀人。
那是她的少年。赤城坦荡,生于潮夏,本该于盛日中明朗。
他是她远方的理想,不应被烂泥压断了脊梁。
厌恶裹挟恨意在李佚笙的眼中强烈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