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遇(1 / 2)
再遇
*
不得不说,医院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超脱了万物与时间。
即便是工作日,这里也是人满为患。
走廊里脚步声沉重,人们手握着病例,神色无不凝重,充满对未知的迷茫。
候诊厅冰冷的铁椅上坐满了人,从垂髫到白发,无论男人或女人,在这里好像都没有了区别。
一撇一捺,不过是两笔而已,终归白骨。
生之喜,死之悲,伤之哀,病之痛。
四苦皆全,乃人间百态。
很久以前,在李言沐出生的那一刻。
李佚笙就曾切身体会过,生死与伤病共存的无可奈何。
因为生命时常无能为力。
所以诊室外的走廊里总是灯色长明。
有很多时候,医学就是这么回事。
尽人事,而听天命。
李佚笙没想到会在这听见林星泽的名字,但又好像冥冥之中,一切皆有注定。
她的目光下意识越过人群,眯眼寻觅记忆中的侧影。
三遍之后。
广播通知音响消散,李佚笙还是没有找*到林星泽。
直到谢久辞不悦的声音从听筒传来,她才短暂抛开了由心底散发出来的怪异感,低声道:“嗯嗯,我马上回去,现在正排队上卫生——”
最后的“间”字还没说出来,就冷不丁地被一道清冷男声打断。
“抱歉,借过一下。”
旁边有人起身,动作间带起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李佚笙坐得地方隐蔽,与墙角仅相隔了一个位置。
当时她一眼看见了这边的空椅。没注意管周围的其他人,只隐约记得角落里似乎半卧着一个穿着纯黑的男人。
男人的脑袋抵在墙上,短发乌密遮住了眉梢,双眼紧阖,还带了个口罩。
在这肃穆凝重的氛围里,偏他睡得香甜,大剌剌地侧躺在那儿,跟个没事人一样。
甚至在李佚笙刚走过去时,还顺带潇洒地翻了个身。
以至于即便她在他面前站了会儿,也没有看见他的样貌,亦无从分辨他的身材。
此刻他站起来,两人姿势调转。
男人个子高,轻易就遮挡住了顶上的白炽灯光。阴影落下的瞬间,李佚笙依然维持着接打电话的姿势。
她轻轻颔首,将双腿斜侧着往里收,给他空出过道。挪动的过程中视线上擡,恰巧落在男人的下颌处。
李佚笙突然怔住。
“你上的是男卫生间吗?”
与此同时,谢久辞略带凉意的声音从手机里幽幽传出,拉回了李佚笙走神的思绪。
“不是,我在外面排队,”李佚笙随口扯了个谎,语气不慌不忙:“到我了,先不和你说了,你在李百强病房门口等等我,我马上过去。”
“那你可得快点。”
谢久辞完全是没事找事,威胁道:“不然,我一个人面对你好不容易救下来的堂哥,可保不准会再干出什么事。”
“......”
李佚笙好脾气道:“知道了,两分钟就到。”
挂断电话后,她赶忙再次擡头,却没能再见到男人的身影。
想来应该是进诊室了吧。
李佚笙垂眼,回忆起林星泽那个显眼的鼓包。
怎么感觉比之前又大了些呢......
又过了两分钟。
广播里喊起李佚笙的名字。
她站起来,将帆布包带往肩上提了提,擡眼看了下指示牌后,便迈步跟从箭头的方向往里走,一手握了手机,一手紧捏着样品管和挂号单。
每绕过一个位置,嘴里都要重复一遍和林星泽相同的话。
赶在广播提示结束之前。
李佚笙对着门牌上的标识,找到了此行目的地。
第一诊室的门半掩着。
里面有清晰的对话声传出来。
“你现在的情况必须要输血。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地求死,那我只能通知家里,强制让你住院进行治疗。”
医生口吻的警告,清晰纯净,是很青涩的少年嗓音。
李佚笙准备敲门的手顿在了半空,莫名觉得有些耳熟。
“无所谓,反正我现在烂命一条。”
摘了口罩的林星泽背对着站在门口,黑衣黑裤的搭配衬得他肤色更显苍白,隐隐透着几分病态,“而且,血型匹配不是还没有下落吗?我倒是想看看你们能怎么强迫给我续命。”
年轻医生笑起来:“可以用我的血试试。”
林星泽没再说话,呼吸略显粗重。
以李佚笙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优越的脖颈线条,硬朗的轮廓卡顿在充血肿胀的淋巴处。
细小的静脉血管遍布鼓包。显露出生命的奔腾活力,而他浑身上下却违和地散发着空洞刺骨的寒意。
“表哥。”
年轻医生往后靠在椅子上,面容被电脑屏幕遮挡住。
根据动作,李佚笙分辨出来,此刻他应该是稍稍仰了头,正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半晌后,年轻医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自顾自地下定结论:“你其实也不想死的,对不对?”
他把手里的病历单搁在一旁,也站了起来。
不远处,正对面的两人个头平齐。李佚笙还是没有看清楚白衣少年的样貌。
“是我妈妈告诉你,我今天下午替导师值班,对吗?”
年轻医生的眸光没有往旁边偏移半分,只直勾勾地盯着林星泽,觉得好笑:“其实我没有想明白,明明可以直说的事情,为什么要来演一出戏?就非得让我站在医生的角度来客观陈述,说上一句‘我愿意救你’才行吗?”
“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万一我真就没有医生的职业操守,顺着你的话说上一句随便,之后又该如何收场。”
“我们都知道你不会。”
林星泽没再沉默,答得干脆。
“嗯,也是。”
年轻医生认可般地疯狂点头,伸手扯开白卦的衣领:“前几天我说出想要继续读博的想法时,就大胆表达过我所崇尚的道义,无非是披身白衣去救死扶伤。”
“但这不意味着,你们可以拿它作为赌注。”
他说得很平,轻扯嘴角,自嘲道:“毕竟那天,我自以为傲的青春徽章,是被所有人批判的妄想主义。”
“阿然,你误会了。”
林星泽轻轻开口,染上一丝无奈与苦涩:“周叔他们也是有苦衷,事情并非你想得那样。自你姐姐走丢以后,他们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打击了。”
“医患关系说来简单,可你留意就会发现,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层出不穷。作为医生,你面对的不仅是伤病,更是藏在伤病之后的人心。”
“治病不难,难得是救人。”
谈到这儿,林星泽扬手在周围指了半圈,一字一句地说:“而这里,是人性暴露最彻底的地方。”
“新闻里,患者因悲生怨,持刀行凶发泄情绪的事情还少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再出事,你父母他们恐怕......”
后面的话,他似乎不忍再说下去。
林星泽言辞恳切,一派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住:“你不理解的那种心情,就是我们想支持却又退缩的懦弱。所谓妄想,并非否定医者无畏的善良正义,而是悲哀于人心难测。”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吗?”
“我们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来演这么一出寻死无门的戏码。”
年轻医生僵硬地擡头。
“我想你明白了。”林星泽缓缓后撤,与他拉开距离,而后弯腰鞠躬,态度真诚又崇敬。
“那么现在,请允许我,以一个患者的身份,对周医生你,道声感谢。”
夕阳晚霞无限美好,疏影横斜,照亮白衣左胸上绣缝的绿色蛇杖图腾。
金光正盛,理想长鸣,少年心事青云志,直入魂灵深处。
“同时,也请允许我代表周叔和小姨他们,向你道歉。”
林星泽的话还没有说完,依旧维持着躬身的姿势,誓要抽丝剥茧般地将误会层层解开:“然后自作主张地传达一句,我们是真的,为你感到骄傲。”
因林星泽躬身的动作,李佚笙发呆的模样刚好落入了少年眸中。
他迅速敛起情绪,收回眼,伸手将林星泽扶起,低语了一番。
三秒钟后。
林星泽猛地转身。
两道灼热视线同时聚焦于一处。
李佚笙表情温吞,慢半拍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说话。”
她摇了摇手中的挂号单,说:“我是54号,广播刚通知我来就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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诊室的氛围有些怪异。
坐在木椅上的林星泽和李佚笙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反而是关门回来的少年,瞧了他们一眼后,犹疑地问:“你们是不是认识?”
下一秒,被问到的两人同时出声。
李佚笙:“认识。”
林星泽:“不熟。”
“......”李佚笙小声嘟囔:“还怪势力的,之前也不知道是谁收钱的时候乐得跟朵迎春花一样,拍着胸脯说熟客,都是朋友。”
林星泽瞧了她一眼。
“奥,那就是认识。”少年伸手把拉皱的衣领抚平,擡脚从二人背后绕过去,坐进办公椅里,笑道:“说起来,我和这位姐姐也是有缘。”
李佚笙顺着声音看过去。
少年眼底波光流转,唇边的酒窝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