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1 / 2)
破镜
*
都说,菩萨慈悲,佛渡众生。
但很多时候,人们所求所盼却都离不开一个“欲”字,总归是无妄。
地狱无端失火,人间百鬼失格。
往日祭拜的神明俯身轻笑,除了“善哉”之外,竟别无二话。
太阳从此端落下之际,便是于彼岸上升之时。
潮起潮落,谁又能信誓旦旦地宣称,这个世界就是缺他不可。
黄昏日暮的光影被云层冲没,八月初七的白昼一闪而过。
为了迎接这天的到来,季繁老早就开始准备。打昨日开始,就将屋外的院子清扫打理,腾了地方出来,摆好两排纯白的木制餐桌。
这会儿,自助餐的食品已经陆陆续续摆开,蛋糕、烧烤与红酒,应有尽有。
红色的爱心气球飘了满屋,由里到外都是一派喜气洋洋。
大门口更是大张旗鼓地拉起了一条横幅,非常没有道德地霸占了隔壁的大半屋门。
上面字句洋洋洒洒:“热烈庆祝李佚笙女士与季繁小姐爱满九周年”。
傍晚五点五十分,从旁边屋里走出来的陈硕冷不丁看到这个盛况时,毫无意外地怔愣了一瞬。
“啧。”周薇在旁边轻笑:“瞧瞧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女朋友要表白呢。”
陈硕哼笑着斜了一眼过去:“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周薇食指与拇指轻捏,凑到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一分钟后,两人并肩进门。
这才发现小院里已经乌泱泱地聚了好几堆人。
几乎是同一瞬间,正在人群里穿梭忙碌的季繁一眼就看到了他们,开始疯狂招手:“这里!”
陈硕顿了下,擡脚过去。
见状,周薇耸耸肩,自觉躬身从桌上端起杯红酒,打算去角落里消磨时光。
却不想下一秒,她就被这场宴会的女主角叫停了脚步。
“周薇。”李佚笙笑着走过来,歪了歪头:“好巧,你也在这儿。”
橘红色的火烧云燃在天边。她施施然而来,一身红裙摇曳招摇,竟比那烈焰都要亮色千分。
周薇略微颔首,回礼道:“不算巧,毕竟是我特意过来的。”
“是阿辞和你说的吗?”李佚笙轻点了下脑袋,附和般说道:“你们昨晚是不是工作忙到很晚?”
周薇挑眉:“他跟你说自己是在工作吗?”
李佚笙像是被噎了下,缓了会儿,才道:“没有,是我猜的。”
瞧她这反应,周薇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谢久辞生病的实情,便打哈哈略过了这个话题。
李佚笙略微垂眼。
视线自她颈间的红绳处下落,定在那尊蓝玉红钻佛面坠上,周薇慢慢停了抿酒的动作,意有所指地问道:“你戴的这个链子......”
“应该是我生母的旧物。”李佚笙随口道:“不比阿辞送你的那条。”
“......”周薇觉得她话里带刺,提醒道:“阿辞可是你的男朋友。”
李佚笙扯了笑:“你知道就好。”
话毕,日芒散落。
李佚笙眼尾的金粉迎光闪烁。
她挺直身子站在院内草坪的正中央,背后就是漫天的霞光,一双杏眼半眯,似笑非笑地望向面前的女人,眸中含冰,宛若盛开在雪地的野生红玫。
“周薇。”李佚笙的语气傲慢又无礼,明晃晃地带着攻击性:“我可以永远不回周家。”
她直接摊牌:“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让给你。但是,只有谢久辞不行。”
“让?”周薇咬字重复,似是觉得好笑:“你倒是说说,我需要你让我什么?”
“你的父母?你的兄弟?还是说,你们家这个败絮其中的空壳公司?”
李佚笙张了张口。
“我承认。”周薇把酒杯磕在了桌沿,“高中的时候,我确实纵容过绯闻横行。”
“因为我想去国外读书,当时能帮我的,只有谢家这一条路。”
“你可以说我趋炎附势,也可以说我卑鄙无耻,当然,甚至能骂我一句唯利是图。”周薇说,“对于曾经的错,我无话可说,在这里我向你道歉。”
“对不起。”
“但除此之外,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昧良心的事情。”她桩桩列举:“你的父母、你的兄弟、甚至你家的企业,我更是从未肖想过哪怕一秒。”
“在道德允许的情况下,我用尽自己的本事往上爬,有错吗?”胸口积压了一整日的委屈徒然爆发,周薇眼泪不受控地滑落:“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们一个个地,为什么要来责怪我?”
“哭什么?”
一道清凌的男声随夜色漫来。
喧闹的小院忽然变得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视线聚焦于门外的一处。
李佚笙刚伸出的手就这么顿在了虚空之中,她僵硬地侧身,缓缓转头看去。
日暮已歇,昏月初升。
傍晚的秋风总是带着凉意。
男人的面容半隐在黑暗当中,他穿着件深色的挡风衣,一步步踏入院内。细碎的额发垂下,半遮了硬朗的眉骨。
不知道是谁在此时开了灯,长串繁密的橘黄小星扑朔闪动,仿若天边银河倾倒。
时间犹如摁下了慢放的控制按键,帧帧画面被无限拉长。
恍惚间,李佚笙感觉到周围的一切都在渐行渐远。就如落幕舞台上的投光一抹,她全部的感官都凝在了他的身上。
他依旧是那么俊朗无双,凤眼薄唇,轮廓深邃,除却眼周的一圈困倦青灰,整个人与平日里简直别无二差。
他在朝她这边走过来。
李佚笙看着,眼中莫名蓄了泪。
她总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尽管。
他们十几个小时前刚刚面对面地大吵过一架。
“阿辞。”李佚笙不自觉喃喃出声。
闻言,路过她身旁的男人脚步似乎顿了下,但也可能只是她的错觉。
微风阵起,空气里泛起极浓的酒精气味,轻而易举就压盖住了原本的乌木熏香。
谢久辞径直绕过她,来到周薇的面前。
他擡手,屈起食指碰掉女人眼尾的泪珠,而后淡淡开口:“是谁欺负你了?”
这话一出口,在场各位都是一惊。
季繁倾身就要上前,却被陈硕皱眉拉住。
周左然不明所以,又因着两边都是自己的姐姐不好发作,只好将满腔愤懑迁怒在谢久辞身上,手下不自觉握了拳。一旁的赵嫣察觉不对,赶紧拉了拉他的衣袖。
而陈梦和周世新则对视一眼,大眼瞪小眼间,都在彼此眼中看出了震惊。
这......怎么不按套路出牌阿?
计划里不是说好的,等他一来就拉灯吗?
见情况不太对,众人也不好继续按计划执行,只能傻乎乎地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就连属于当事人的周薇,现下也是一脸懵圈。
她憋了半天,硬是没想出一句合时宜的话来,只好讪讪闭嘴。
以防说多错多。
李佚笙怔然回神,慢半拍地看向明目张胆立于另一个女人身侧的谢久辞。
嘴巴开开合合好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尴尬中,小院里的空气仿佛也随之凝滞,气氛陷入僵局。
良久。
谢久辞微哑的声线再次慢悠悠地响起,听起来沾了点不耐:“李佚笙,是不是该你解释一下?”
“我......”李佚笙嗓音带涩,诚恳道:“我好像说错话了。”
“哦?”谢久辞嗤笑了声:“说的什么,不妨让大家一起来听听看,也好做个评判。”
李佚笙垂着眼睫,咬唇道:“我......我对周薇说,我什么东西都可以让给她,但是你不行。”
“让?”谢久辞的关注点同周薇一样,“李佚笙,你以为你是谁?”
“我的感情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谢久辞睨着她,声音里淬了冰:“可惜我不是物件,而是个活生生的人。”
“我也有自己的想法,你又凭什么能够站在你的角度,说得起一个‘让’字?”
想到不久前他说的话,李佚笙心中猛地一缩。
她擡眼看他,伸手去够他的手指:“阿辞,我、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有把你的感情当作可以随意施舍的垃圾。
也没有认为你的爱一无是处。
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想用最笨拙的方式守住我的爱人。
哪怕。
代价是要变为一个恶毒的坏人。
李佚笙红了眼眶,语无伦次地道歉:“阿辞,对不起。我没有......”
“谁TM要你道歉了?”谢久辞反应激烈地甩开她,第一次不顾场合失态爆出脏话。他的眼角染上血丝,咬牙道:“你的理由,我现在不想听。”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无不例外地都察觉到了男人此时情绪里的异常。
就连处于场景之中的周薇也没忍住出声制止:“阿辞,你到底在干什么?”
谢久辞眸色清明一瞬,心尖如同刺入了千万根细长的银针,连带着呼吸都疼。
只有李佚笙置若未闻地复又拉上他的手。
也许是担心被再次甩开,她这次使了十成的劲儿,又害怕指甲嵌入会攥疼了他,只好向上再挪,用指腹捏紧了他的腕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