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归途（1 / 2）
高速公路像一条黑色的河,葛城一郎的车在上面漂流。
没有目的地。
或者说,他不敢面对那个目的地。
副驾驶座上,神永的礼物安静地躺着。
每一个都标着名字。
每一个都透露着用心。
而他甚至不知道女儿最喜欢的颜色。
“当一个需要帮助的父亲就好。”
神永的话在耳边回响。
那么轻,却又那么重。
他把车停在应急车道。
车窗外是城市的夜景。
万家灯火,层层叠叠。
每一盏灯都是一个家。
每一个家里都有等待的人。
而他的家......
他多久没有真正回过家了?
不是回到那个地址。
不是回到那个睡觉的地方。
而是回到“家”。
他闭上眼睛。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六年前的冬天。
美里在门口等他。
“爸爸,今天我们学校......”
“下次再说,我有紧急会议。”
他甚至没有停下脚步。
那双期待的眼睛,慢慢黯淡下去。
他以为只要继续工作,继续研究,继续保护这个世界。
她们就会理解。
她们就会等待。
她们就会永远在那里。
但今晚,看到薰的那一刻。
那双认真说“我会保护大家”的赤红眼睛。
他突然明白了。
孩子不会永远等待。
家人不会永远原谅。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葛城一郎睁开眼睛。
看着后视镜中自己的脸。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苍老了?
什么时候眼角的皱纹这么深了?
什么时候白发爬上了鬓角?
而他错过了什么?
女儿第一次骑自行车。
女儿第一次化妆。
女儿第一次失恋。
女儿第一次......
太多太多的第一次。
他全都不在。
不,不只是不在。
是选择不在。
因为他总觉得还有时间。
总觉得明天可以补偿。
总觉得等这个项目结束,等这个实验完成,等这个危机过去......
但明天从未到来。
他重新发动引擎。
但这一次,他知道要去哪里了。
伊势丹百货
稀疏的顾客在安静地走动,售货员们疲惫地靠在柜台边。
葛城一郎站在女装区。
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他像个迷路的孩子。
不,比孩子更糟。
孩子至少知道自己迷路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
“先生?”
售货员走过来。
“需要帮助吗?”
“我想买礼物。”
“给太太?”
“......是的。”
售货员打量着他。
典型的工作狂。
典型的丈夫。
“结婚多久了?”她问。
“二十年。”
“第一次买?”
葛城沉默。
售货员叹了口气。
“男人啊。”
她转身,朝货架走去。
“跟我来。”
“这个季节,羊绒披肩最实用。”
“颜色选深蓝或者酒红,不会出错。”她说,“深蓝显气质,酒红显肤色，看你太太的风格选。”
葛城看着那条深蓝色的披肩。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那柔软的质地。
突然,一个画面闪过。
二十二年前。
她坐在自己对面,冷得发抖,却还在坚持看书。
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她抬起头,笑得像春天的樱花。
“谢谢你,葛城君。”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条外套是深蓝色的。
“这个。”他的声音很轻,“就这个。”
“好的。”售货员点头,“还需要别的吗?”
“我......”葛城犹豫了,“我女儿......”
“多大了?”
“十七岁。”
“啊,青春期。”售货员摇了摇头，“最难搞的年纪。”
“她最近喜欢什么?”
售货员看着他的表情,又叹了口气。
“好吧,那......化妆品?饰品?衣服?”
“她......”葛城努力回想,“她最近在看特摄剧。”
“特摄?”售货员愣了一下,“奥特曼那种?”
“是的。”
“那不在我们这层。”她看了看表,“玩具区在三楼,不过现在应该关了......”
“没关系。”葛城转身就走,“我去看看。”
售货员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
“加油啊,大叔。”她轻声说。
玩具区的卷帘门已经拉下了一半。
但里面的灯还亮着。
葛城弯腰钻进去。
“抱歉,我们已经......”店员的话停住了。
看到葛城的表情,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需要什么?”她问。
葛城站在货架前。
“我不知道......”他终于承认,“我不知道她喜欢哪一个。”
“那......”店员想了想,“要最新款吗?奈克瑟斯的”
“不。”
葛城摇头。
“要......要她喜欢的。”
但他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店员看着他。
看着这个明显不属于这里的中年男人。
“先生。”她轻声说,“如果实在不知道,不如......问问她?”
问问她。
多么简单的答案。
但葛城做不到。
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开口。
因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远了。
远到一个玩具都跨越不了。
他站在那里,像个无助的孩子。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个展示柜。
香水。
不是特摄英雄。
不是玩具。
是香水。
“那个......”他指着,“我要那个。”
店员愣了一下:“这个是非卖品哦。”
“我知道。”
葛城看着那个香水瓶。
透过玻璃,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画面。
两年前,商场。
他经过化妆品柜台。
美里站在那里,拿着一瓶香水试闻。
脸上的表情,是少女特有的憧憬。
他当时想,应该给她买一瓶。
但他赶时间。
有会议要开。
有数据要分析。
有......更重要的事。
所以他走了。
没有停留。
甚至没有打招呼。
现在想起来,那个背影有多孤独。
“包起来。”他说。
葛城家，车停在门口。
他坐在驾驶座上,看着二楼的窗户。
那是美里的房间。
灯还亮着。
透过窗帘,可以看到微弱的蓝光闪烁。
她在看电视。
在看她喜欢的特摄剧。
一个人，在深夜。
就像无数个他不在的夜晚一样。
葛城的手放在门把上。
但没有拉开。
他在怕。
怕推开那扇门后,会看到陌生的眼神。
怕那些错过的时光,已经变成了无法跨越的鸿沟。
怕他来得太晚。
“在还来得及的时候,珍惜那些你以为会永远在那里的人。”
神永的话再次响起。
葛城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
客厅灯还亮着。
电视开着,放的是深夜新闻,但声音调到最小。
葛城美和子坐在沙发上。
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但显然没有在看。
她在等。
不是期待地等。
不是焦急地等。
而是习惯性地等。
就像等一个每天都会发生的程序。
丈夫会在某个深夜回来。
会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会在黎明前离开。
就像一个过客。
一个借宿在这个家的陌生人。
门锁转动的声音。
她没有抬头。
“回来了?”
“嗯。”
“晚饭在保温锅里。”
标准的对话。
他们已经重复了无数次。
机械的,麻木的,没有任何温度。
但这次,葛城一郎没有朝书房的方向走。
葛城美和子终于抬起头。
葛城一郎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提着购物袋。
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身影有些佝偻。
什么时候,这个男人变得这么苍老了?
“那个......”
他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给你们带了点东西。”
葛城美和子愣住了，她放下杂志,站起来。
真正地看着他。
不是看着葛城博士。
不是看着GEhIRN的研究员。
不是看着那个只会工作的丈夫。
而是看着这个人。
这个二十二年前,在图书馆里把外套披在她肩上的男孩。
这个二十年前,在雨中笨拙地单膝跪地的男人。
这个十七年前,在产房外激动得语无伦次的新手父亲。
他还在。
只是被埋得太深。
深到连他自己都忘了。
“路过商场......”葛城避开她的视线,“看到在打折,就顺便买了。”
多么拙劣的借口。
多么笨拙的谎言。
但美和子没有拆穿。
因为她看到了。
她的手握紧了杂志。
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堵着,让她说不出话。
“......谢谢。”
她最终说。
“你有心了。”
葛城站在女儿的门前。
手举起来,又放下。
举起来,又放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敲门。
该用什么语气。
该说什么话。
“干嘛?”
里面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然后是脚步声。
门开了一条缝。
葛城美里站在那里,一脸戒备。
看到是父亲,那戒备变成了冷漠。
“有事?”
“我......”葛城的声音有些卡壳,“能......进来一下吗?”
葛城美里愣了一下。
父亲从来不会问“能不能进来”。
他要么不来,要么直接推门。
从来不会征求她的意见。
“......进来吧。”
她让开身子。
房间塞满了她的世界。
墙上贴满了特摄英雄的海报。
初代奥特曼,赛文,杰克,艾斯......
一代一代的光之战士,在墙上守护着她。
书架上排列着精心摆放的模型。
每一个都擦得很干净。
每一个都有自己的位置。
地上堆着录像带,整整齐齐地码着。
上面用马克笔写着集数和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