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第八十八章(2 / 2)
她头一次觉得t这道声音来得如此及时。
林以纾:“好啊。”
祂道,“你想让我帮你什么...”
林以纾:“我想请你...”
她擡起手中的雪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翻手插向了自己的后背,“先从我身上下来!”
雪刀刺入躯体,一直匍匐在她背上、伪装破道声音的小少爷被甩到了地上。
林以纾垂眼,适才神情中的迷茫顿时消散。
小少爷的尸体被雪刀钉在地面上,“你的道心...你刚才是在骗我...”
这个少女根本没有迷茫,没有陷入绝望,她只不过是在原地守株待兔,等待他自己找上来。
林以纾并不想和小少爷复盘她适才的心境,“杀了你,我是不是就能出去了?”
死尸平静道,“出去后,你又能怎么样呢,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一切都是无法改变的,无论是破道,还是你的王兄。你们还不如加入我们,毕竟我们才是同类人不是么?”
雪刀下,死尸一边说话,一边巨力地挣扎。
林以纾咬紧牙,死死地把着雪刀,将死尸钉于泥土中。
死尸见挣扎不过,怨毒地看着她,“就算杀了我,你也出不去的。”
林以纾抿紧了唇角,沉默片刻后,“是不是还有仪式没有完成?”
她想起了刚才看到的树皮。
此话落下,雪刀下的死尸明显得僵硬了一下,虽然只有一下,但是林以纾捕捉到了。
她冷静地垂眼,“原来我没有猜错啊。”
林以纾:“纳兰人说,破道有三种降生的途径,这其中一条,是不是和火祭有关?”
树皮上,有太多有关火祭的画面。
火祭,是最原始的祭祀。
尤其是将一个庞大的族群火祭,这简直是破道最好的养料。
徽城的宋家、东洲的义善坊、柴桑的王家、还有这个从前的纳兰府,永远是宗族庞大的地方。
也无怪乎破道会盯上他们。
林以纾知道,这些邪祟将自己称之为‘放火人’。
闻百麻是仲元九年的最后一个放火人,而纳兰家的小少爷,是他们那个时代,第一个放火人。
有了献祭,才有了破道的存在,由此才有了祟气,以及和祟气相依相生的灵气。
他们虽然不是一个年代的,但是纳兰小少爷的始和闻百麻的末连成了一道线,贯穿谶言和宿命。
雪刀下,死尸怨恨地盯着她,开始拼命地挣扎,“我不允许,你如此玷污神圣的仪式。”
林以纾:“神圣吗?”
她俯下身,“其实不过就是大面积地杀人,不是么?”
她问,“你真的相信破道能成为神吗?”
死尸回望她,“不重要,起码我能重新获得公平,这就够了。”
她擡起手,将雪刀从死尸的胸膛里抽出来。
在死尸快要暴起时,雪刀插入了他的头颅,“砰”得劈开。
小少爷,“你杀不死我的....”
林以纾面无表情地提起刀,再次扎向地上的死尸。
小少爷,“就算杀死我...一切都不会改变...”
林以纾置若罔闻,她只重复自己手上的动作,维持着一种堪称可怖的节奏感,提刀、落刀、提刀、落刀...血液四溅。
黑红的血渗透入泥土中。
直到刀下再也没了动静。
林以纾手上的雪刀不断往下淌血,她的左眼也在不断往下淌血。
每次靠近破道时,左眼永远会这样。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左眼仿佛活了过来。
深林中的死尸不成人形,壁画正在褪色,深林、水流、天色、黑水都在褪色。
林以纾提着雪刀,往外走。
她身后那幅巨大的石壁上,那张右脸正在不断地变换,忽暗忽明。
在林以纾踏出壁画的那一刹那,石壁上多出了一张左脸。
她如若回头,能看到自己的左脸被拼在了王兄的右脸旁。
她的左眼往下流血,石壁上的两只眼睛也跟着往下流血。
左右两张脸、两个竖瞳像是来自镜子内外的不同世界,对称而诡异。
·
混乱的祭堂中,壁画倾颓,修士们发现王女不见了。
那些鬼影也突然凭空消失了。
祭堂内的刀剑相交声顿时消失,修士们捂着各自的伤口,不解地对视。
那些死尸呢...都去哪儿了...
壁画如同被火烧一般,上面的画迹正在不断地褪色。
祭堂震颤,已经开始往下掉落石块儿,修士们赶忙离开了祭堂,去寻找王女。
纳兰府邸里安静到异常,几乎没有任何声音,门窗紧闭,低垂的夜色下,只有林以纾的丝履叩在青石板的轻响。
修士们再次看到王女的时候,发现她手执火把,行走于夜色中,像是一个打更人。
王女在...放火!
先烧主堂。
这是家族的心脏,父亲、族老们曾在这里论定小少爷的命运,将他正式论为了牛羊。
这是小少爷无数次在门外等待,期望获得片刻认可的地方。
主堂内,父亲、族老们的鬼影们齐刷刷望向林以纾,苍白的面孔中尽然是恐惧。
林以纾忽略他们的神情,俯身,点亮了正堂的帷幔。
火焰顿时蹿上梁柱,‘劈里啪啦’得响。
烧祠堂。
这里供奉着祖先的牌位,族老们总在这里拜祭,仿佛他们一心维护的“祖宗遗训”是无上法则,将小少爷和他的命运一并锁死在这片虚伪的土地上。
林以纾推开厚重的木门,香案上还有未熄的香火,烟雾缭绕。
火苗闪烁,迅速攀上了供奉的牌位。烟雾升腾,火光中祖先们的名字模糊成了一片黑影。
烧后院。
这里是小少爷和兄长经常一起结伴游耍的地方,后院的长廊旁,曾经盛开的花木如今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冷。林以纾停在了一座小亭前,这是小少爷和兄长小时候常坐的地方。那时,他们曾在这里谈论未来,谈论自由。而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笑话。
林以纾弯腰,火焰投进干枯的花丛中。
火势蔓延至木制长廊,焰舌舔舐着亭台,整个后院在烈火中迅速化为焦土。
烧书房。
家族里用来藏书的地方,同族人总是拿这些书卷来教诲小少爷荣耀和责任。每一个字、每一页,都在教他怎么吃人,又在无声地啃食着他。
林以纾俯身,点燃了书架上的卷轴,火光一触即发。
书房内的火势迅速升腾,熊熊烈焰从窗户中喷涌而出,照亮了林以纾的侧脸。
她虽然浑身都是血,但步伐稳健而镇定。
接下来,她还要去烧那些曾经对‘他’冷眼旁观的人,那些默认‘他’是牛羊的人。
鬼影们被封在房间内啼哭,她一扇门一扇门地点了过去。
既然要献祭,为什么只献祭他一人!
要天下盛世,要家族昌盛,贪心的人,就应该付出更多的代价!
公平一些,全都献祭了!
他愿意将整个纳兰府献祭给破道,因为那才是真正的神。
起码祂能让他快意。
烧了父亲的宅院,兄长的宅院,烧了族人的住处,烧了读书的地方。
烧了长廊、烧了亭台楼阁。
府邸的各个角落已被烈火吞噬。火光冲天,映红了夜空,烟雾在夜色中翻腾。
‘如果非要我去死,那我们一起死吧’。
府邸内,翻涌着让人窒息的肉香味。
林以纾站在门外,冷眼看着这座府邸如同一头巨兽在烈焰中垂死挣扎。每一寸砖瓦,每一根梁柱,如今却在火光中崩裂、瓦解。
有那么一刹那,她的心中闪过一股扭曲的快意。
她突然能明白为什么有些人会那么疯狂地崇拜破道了。
因为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正义,但破道能绝对地站在你这一边。
哪怕代价是灵魂和生命。
踏云会的修士们紧紧地跟着王女,静静地凝视着这一切。
烈火终于席卷整个府邸,木梁在火中发出沉闷的裂响,灰烬如同飞舞的纸屑,天空中仿佛洒下了无数的诅咒与哀歌。
正如千百年前...不,应该是万万年前的小少爷对府邸所做的一样。
他成为了他那个时代,破道的第一个放火人。
天色被火光给烘破了,露出祟障的真面目,祟障在破灭,摇摇欲坠。
而府邸的上空,因为这场献祭,开始缓慢地产生了丝丝缕缕的黑气——祟气。
祟气诞生了。
与此同时,和祟气永远相依相生的灵气顺应而生。
修士们望向自己的手心,感应到丹田发热,“灵力、灵力.t..又回来了。”
他们赶忙布阵,加快祟障的破裂。
原本坚不可摧的祟障,随着火祭的结束,变得薄若蛋壳,劈里啪啦地往下掉落祟气。
林以纾擡头,望向了祟障以外的,深不可见的黑暗中。
破道...在看着她么...
她不断作痛的左眼,好像看到了不周山在祟障外攒动的痕迹。
祟障的碎片不断掉落,府邸中祭堂的壁画化为几张被烧焦的纸,于空中飘飞、化为灰烬,而后飘向了夜色中的林以纾。
林以纾手上拿着的谶书自动地翻开,那些灰烬飘入了谶书中,点亮了不同的图景。
血顺着谶书的缝隙往下流淌。
火光中,林以纾凑近谶书,就算左眼疼得好像眼睛珠子快要掉落下来,她还是想去看谶书上到底有了什么变化。
一股巨大的执念和吸引力让她不由自主地想将脸埋入谶书中。
此时,林以纾的身后伸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啪”得将谶书阖上。
林以纾发直而迷蒙的双眼这才清醒过来,她茫然地转身,“王兄...”
她连忙道,“王兄,你看到了吗,我刚刚能看到不周山...”
复金珩:“我看到了。”
显然,他们能看到同样的东西。
但复金珩根本不在意这些,他只知道自己如此珍爱的姑娘,现在全身上下都是血。
他擡手,轻轻地抹着林以纾左眼往下淌的血,手不明显得颤动着。
他真想毁了这个世界。
下一刻,修士们感应到地面出现了巨大的震晃,再次一眨眼,眼前根本不再是什么火海什么府邸。
满身是血的修士们迷茫地站在了原地。
他们于瞬间回到了东阳行宫,回到了灵障内。
而复金殿下,已经抱着王女,走远了。
林以纾依靠在复金珩的怀中,“王兄,其实这次我伤得不严重,祟气回来后,我的伤口都快好了。”
看着王兄依旧紧绷的下颌线,林以纾摇了摇他的袖袂,“王兄,你知道那个小少爷同我说什么了吗?”
她自问自答,“他说...我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复金珩抱着她的步伐顿住,但很快又往台阶上走去。
林以纾:“王兄,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
她回想起小少爷在祟障对她说过的话。
“前面八次,根本没有你啊...王女...你不应该在出生的那一刹那就死了么...为什么...”
她好像是个闯入谶书的外来者。
打破了镜子,坠入了这个不属于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