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茅塞顿开(1 / 2)
赵锦曦登基三载时,循例大选。甘松涛将幼女送入宫中,册封为贵人。甘贵人虽非盛宠在身,却也常得御赐,只是入宫多年,始终未能诞下子嗣。
太皇太后薨逝,国丧期间,甘贵人守灵之际,忽闻檀香气息,竟呕吐不止。太医诊脉,方知她已有孕月余。因国丧之期,不宜大肆封赏,皇上只得命人送她回宫静养。
自登基以来,皇上后妃已添数十位,却始终未有皇子公主降生。他曾暗自忧心自身康健,令太医配药调理,却收效甚微。
偌大皇宫,唯有皇后诞下二子一女,这让他难免疑心,是否皇后暗中作梗,对其他后妃动了手脚,有此疑虑后,他待皇后便不复往日热络。
今甘贵人有孕,既证龙体康健无虞,亦解朝臣后妃悠悠之口,皇上心头大石终得卸下。
他回首前事,自觉此前疑心皇后,实有失君子气度。皇后与他本是少年结发,一路相伴至今。她聪慧通透、识趣知礼,性情耿直且行事磊落。这般通透之人,是自己当日忧思过甚,错怪了她。
念及此处,每日退朝后,必往中宫坐一坐,或与皇后闲话朝政得失,或听她提及皇子公主课业,重拾少年夫妻间的默契。
又是吩咐御膳房每日备上皇后素日爱吃的几样点心小菜,遇有各地进贡的奇珍异宝,亦第一时间遣人送入中宫。
与皇上的愧疚急切相比,皇后薛安之反倒淡然得多。
她依旧是往日那般端庄持重,面对皇上骤然热络的陪伴、逾制的赏赐,既不刻意逢迎,也无半分怨怼显露。
御膳房送来的珍馐,她会温声吩咐宫人收好分与皇子公主;皇上提及朝政或立储之事,她只拣着得体的见解缓缓道来,点到即止,不越中宫本分;就连皇上亲手系上的暖玉佩,她也只是敛衽谢恩,从未提及过往委屈。
听闻甘贵人有孕,皇后薛安之未有半分波澜,只召来她宫中掌事嬷嬷温言吩咐:“甘贵人身怀龙裔,乃是宫廷喜事。孕期劳顿不得,自今日起,免了她晨昏定省之礼,让她安心在宫中静养。”
又特旨传召太医院院判闻太医,当面叮嘱:“甘贵人胎象初稳,需好生照拂。往后她的脉案,你需亲自看管,每日入宫诊脉,有任何动静即刻回禀,万不可有半分疏忽。”
末了又补了句:“国丧期间,诸事从简,却也不能委屈了龙嗣。你只管用心调理,所需药材补品,尽管往尚食局、御药房支取。”语气平和,既无偏私,亦无刻意笼络,只尽着中宫主理六宫的本分。
后妃有孕本是大喜之事,偏偏碍于国丧不能大加封赏宴饮,皇上心中不免憋闷。恰在此时,肖绍钦递上辞呈,皇上心念一动,便决意将这份封赏,施于甘贵人的家人。
故而肖绍钦致仕之后,甘松涛顺势接任大理寺卿一职,二度入阁辅政。其子甘庆北亦从光禄寺调任兵部郎中,一时之间,甘家门楣光耀,风头无两。
肖府内院,烛光摇曳,暖炉燃着松枝,烟气袅袅缠绕梁间,案上摆着几碟干果糕点,却少人动箸。
肖绍钦身着素色锦袍,望着女儿女婿,眉宇间添了几分怅然,轻叹道:“这般阖家团圆的光景,怕是难再得了。待过完元宵,我与你母亲便要收拾行装,归乡兰陵,安度余生。”
肖玉凤闻言,手中捧着的茶盏微微一颤,茶汤溅湿了袖口。她眸中迅速凝起水汽,哽咽道:“父亲何必执意归乡?我与兄长皆在京城,您与母亲孤身回兰陵,谁来照料?寒来暑往,汤药茶水,总需有人侍奉在侧才安心呐。”
肖玉林立身于旁,闻言说道:“父亲,儿子已在京中置下田庄别院,清幽雅致,足可容双亲安居。您若嫌京中纷扰,儿子便陪您归乡。”
肖绍钦抬手按住他,抚须一笑,神色释然:“你有你的前程,不必为我二人牵绊。你大伯、二伯、五叔一族皆在兰陵故里,庭院相邻,晨昏可聚,正好相伴。皇上念我为官数十载清廉自守、勤勉奉公,特授你国子监助教一职,虽俸禄微薄,亦是正经差事,平日里与学子论道,倒也清净。”
他目光扫过孙子肖运洪、肖运泽:“你二人蒙皇上亲点入羽林卫,当恪尽职守,勿坠肖家门风。有你表兄在旁照拂,想来无甚大碍。”
陈奎年沉吟片刻说道:“岳父大人不必急于归乡,您二老年事已高,不若就留在京中,一家团圆岂不是好?”
肖绍钦望着女婿,淡笑道:“你只知团圆是福,却不知老夫此番归乡,既是身不由己,亦是心甘情愿。”
他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些许:“老夫任大理寺卿十余年,掌刑狱、辨是非,这些年扳倒的贪官、理清的冤案,何止数十桩?朝堂之上,虽无深仇大恨,却也难免得罪人,更遑论老夫非京中籍贯,致仕之后本就无留京的道理。”
“皇上念我辛劳,赏了五十亩良田,你可知那良田在何处?正是兰陵故里。”他抬眼望向窗外,神色释然,“皇上的心思,老夫岂会不懂?老夫若留京,纵使闭门不出,也难免有人揣测攀附,反倒给皇上添了麻烦,于你们这些后辈的仕途,亦是隐患。”
他望向肖玉凤道:“我与你母亲离京,并非不近人情,恰恰是为了全家安稳。京中自有你们的前程要奔,孩子们初入羽林卫、国子监,更需清白名声,老夫远避兰陵,既能让皇上放心,也能让你们少些牵绊。”
“那五十亩良田,足够我与你母亲颐养天年。此事无需再议,皇上已默许,良田文书也已送到手中,开春便动身。你们只需谨记,为官当清、为人当正,肖家的名声,往后便靠你们维系了。”
原本阖家团圆的日子,因着肖绍钦的话,一家子陷入了沉默。炭盆里的银丝炭噼啪作响,映得满室暖光,却驱不散心头那股淡淡的怅然。
陈奎年端着茶盏的手停在半空,眸中满是了然。他身为朝臣,自然知晓肖绍钦在任时的威望,也懂皇上那点“既倚重又忌惮”的心思。
五十亩兰陵良田,既是恩赐,也是暗示,岳父看得明白,也做得干脆,这份知趣与担当,让他愈发敬重。
炭火依旧燃着,沉默渐渐散去。
陈奎年敛衽躬身,语气恭敬又恳切:“岳父岳母既已拿定主意,小婿便不再多言,只愿二老归乡一路顺遂。风儿眼下恰无要紧差事,不如就让他随二老同往兰陵,代我们这些晚辈送二老归乡。他性子还算沉稳,有他在侧伺候着,我们在京中也能安心些。”
他话锋一转,望向肖绍钦,满是期许:“他今年刚中了生员,正是求知上进之时,虽有几分才学,却少了些历练。岳父身为前辈,久居朝堂又学识渊博,此番路途遥远,若能得岳父耳提面命,教他些经义要闻、为人处世的道理,往后他再下场科考,定能茅塞顿开,也不辜负岳父的悉心教诲与他自己的寒窗苦读。”
说罢,他再次躬身一礼:“此事还望岳父岳母应允,也全了小婿这份孝心与托付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