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碑会说话,因为有人记得(2 / 2)
她怀里揣着个磨秃的炭笔,蹲在碑前一笔一画描摹新刻的字。
风刮过松林时,她忽然听见细细的声音,像有人贴着她耳朵说:“往背阴岩缝里找,雪绒参该醒了。”
“奶奶?”她轻声喊,山风卷着松针掠过她发梢。
她顺着声音爬过三道山梁,在块半人高的岩石下停住——岩缝里有株草,叶片白得像蒙了层雪,茎秆上还挂着冰碴。
“真的是雪绒参!”村医张婶接过时手直抖,“我上回见这东西,还是三十年前跟你奶奶进山采药!”她凑近闻了闻,眼睛亮起来,“这参须要是泡了寒潭水……”
小春芽没说话,把参须小心放进陶瓮,又舀了勺寒潭水倒进去。
第二日清晨,陶瓮里飘出的清香漫过半个村子。
王奶奶原本咳得睡不着,闻着这味儿竟靠在炕头打了个盹;李二壮家的小牛犊踢翻了食槽,却追着陶瓮转圈圈。
“奶奶没骗我。”小春芽蹲在瓮边,用手指蘸了点水抹在唇上。
水是凉的,可顺着喉咙往下,像有团小火苗在烧。
说书爷走的那晚,月亮是红的。
他把全村的娃娃叫到炕头,枯瘦的手攥着竹板:“我走后,你们每夜去井边唱安魂谣,一句都不能漏。”
他咳得直喘气,却还是哼了两句:“山有骨,水有魂,走的人,留个根……”
孩子们哭着点头。
半夜里,张婶来报信时,说爷屋里的油灯灭得悄无声息,窗台上落了层松针,像有人轻轻给盖了床被子。
守碑童阿树第二日去井边换香,路过说书爷的坟包时,看见块黄纸被松针压着。
他捡起来,见上面用炭笔写着:“她不来庙堂受供,偏爱荒岭听松;脚印比名字更久,雪化了还在走。”
“这是说爷的字!”他攥着纸往回跑,跑到村口又刹住脚。
风掀起纸角,他忽然明白过来——这是林英托梦给说爷的。
当晚,山坳里响起新的竹板声。
阿树蹲在井边,把黄纸贴在竹板内侧,拍着唱:“山有骨,水有魂,走的人,留个根……”他的声音还有点哑,可每句尾音都带着松涛的回响。
七月十五的月亮又大又圆。
阿树在井边摆了三炷香,火折子刚凑近,香头“噗”地自己着了。
火光里,他看见碑影突然拉长,像条银色的河漫过山谷。
影里有模糊的人影:最前面的是个穿猎装的姑娘,肩上扛着枪;
她旁边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手里攥着算盘;
再后面是个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怀里抱着株带金膜的幼苗……
“英姐?”阿树喉咙发紧,刚要伸手,火堆“噼啪”爆响,火星子溅起来,影子“唰”地缩了回去。
他蹲下来收拾香灰,却发现香灰自动聚成两个字——“守约”。
他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冰凉的碑座。
从那天起,不管刮风下雪,井边的香总是比别人多一炷。
十年后的清明来得早。
山脚下的冰凌还没化全,有个扎马尾的姑娘带着七八个孩童,每人手里攥着竹扫帚,往鹰嘴崖方向走。
姑娘的背包里露出半截竹板,随着脚步“嗒嗒”撞着陶瓮——
瓮里泡着株雪绒参,参须在寒潭水里轻轻摇晃,像在应和山风里若有若无的歌谣。
“芽姐,碑台是不是特别高?”最小的娃拽了拽她的衣角。
姑娘回头笑,眼尾的弧度像极了当年在碑前描摹字迹的小女孩:“高着哪。”她说,“可咱们得赶在晨雾散前扫完——奶奶说过,碑上的字,要见着第一缕日头才精神。”
山风卷着松针从他们脚边掠过,远处传来守碑童的竹板声,混着寒潭的轻鸣,往更深处的山林里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