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大官人的商业版图(1 / 2)
堂上哭爹喊娘,号丧也似!
那杨家人儿,一个个如滚地葫芦、倒栽葱般,被如狼似虎的衙役们连拖带拽,搡出门去。
大官人立在堂侧,冷眼觑着这场腌臜闹剧,嘴角噙一丝冷笑,到不能这么便宜他们!
他觑着李县尊犹自气得胡须乱颤,胸脯子一起一伏,便整了整衣襟,上前一步,抱拳道:
“县尊大人息怒!这群刁钻泼皮,狗胆包天,竟敢攀诬杨公公这等贵人的清誉,合该千刀万剐!只是……”
他话锋陡转,扫了一眼向地上瘫作烂泥的杨守礼,又看了看那斗筛子般的杨四:
“方才这杨四,赌咒发誓,口口声声咬定那婚书是真。如今他侄儿冒充杨公公亲眷的腌臜勾当既已戳破,这‘婚书’么……”大官人故意拖长腔调,意味深长,“怕是也未必干净!”
“依在下愚见,这分明是处心积虑,骗婚诈财、败坏人伦纲常的恶行,若不重重治罪,绳之以法……岂不坏了清河县老父母——县尊大人治下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
李县尊正憋着一腔邪火无处发泄,闻听此言,猛地一拍惊堂木“啪!”一声脆响,直震得堂上嗡嗡:
“哎呀呀!本官真是老糊涂了!这等要紧关节,竟还要大官人点醒!真真是被这群杀才气迷了心窍!!”
他脸上那点懊恼瞬间化作十二分的煞气,身子一挺坐得笔直,抓起惊堂木,又是“啪!”地一声,山响!生生将堂下残余的哭嚎压了下去:
“住口!尔等刁民听真!杨守礼、杨四!尔等狗胆包天,罪证确凿!其一,捏造身份,攀诬内官,意图胁迫官府,,‘诸诈假官及假与人官者,流二千里’!尔等虽非真官,然假冒近侍亲族,其心可诛,其行可鄙,罪加一等!”
“其二,捏造婚书,设局骗婚,图谋寡妇家产,此乃‘诈欺取财’!‘诸诈欺官私以取财物者,准盗论’!赃值巨大,更是罪不容诛!”
他越越怒,声如破锣,唾沫星子喷出老远,恨不得立时将这群险些害他丢官罢职的刁民生嚼了:
“主犯杨守礼!身犯冒充近侍亲族、伪造文书、诈欺取财三桩大罪!数罪并罚!判:脊杖二十!刺配沙门岛!遇赦不赦!家产抄没,赔付苦主孟娘子!”
“刺配沙门岛!遇赦不赦!”这九个字,真如晴天霹雳,又似勾魂牌到!
那杨守礼连哼都没哼一声,白眼一翻,口吐白沫,登时死狗般瘫软在地,裤裆里“噗嗤”一声,黄的白的一股脑儿泄将出来,骚臭之气,熏得近前衙役直皱眉头掩鼻。
莫他,堂下那群杨氏族人,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面如金纸,白眼乱翻,筛糠也似抖作一团,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生怕下一个就点到自家头上。
何为刺配沙门岛?
先在脸上刺下金印,永生永世做个“贼配军”,受尽世人白眼唾弃。
然后颈扛重枷,脚戴铁镣,一路受尽解差鞭打、饥寒交迫、病痛折磨,跋涉千里押送至那山东海外孤悬的绝岛。
上了岛,更是入了活地狱!
饥一顿,饱一顿?那是妄想!
整日里做牛做马,服那无穷无尽的苦役。
海风如刀,瘴疠横行,更要命的是——一旦岛上人满为患,或是粮草短缺,或是时疫流行。
那管营的军汉便将那些病弱不堪、或是看不顺眼的囚徒,用草席一卷,坠上石块,“扑通”一声丢进那茫茫大海喂了鱼鳖!连个水花儿都溅不起几个。
李县尊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锥子,死死钉在面如金纸、抖似筛糠的杨四叔身上:
“从犯杨四!狗仗人势,为虎作伥!主谋骗婚,捏造文书,更敢攀诬内官!罪加一等!判:脊杖十五!刺配广南东路军牢收管!家产抄没,一半入官,一半赔付苦主孟娘子!”
广南东路!那烟瘴地面,蛇虫横行,蛮荒不毛!
刺配去那军牢里做牛做马,又是这般老朽年纪,十个里头怕也活不下一个,真真是九死无生,已然是准备死在路上了。
李县尊胸中那口恶气犹自翻腾,哪里解得干净?他那根手指头,如同判官笔,恶狠狠扫过堂下瘫软如泥、哭成一团的杨氏族人,厉声喝道:
“其余杨氏刁民!知情不举,助纣为虐,更敢咆哮公堂,藐视法度!依律当杖!念尔等多为胁从,从轻发:各杖三十!枷号衙前示众十日!叫满县的人都看看,这就是刁顽不法的下场!以儆效尤!退堂——!”
“青天大老爷饶命啊——!!”
“人冤枉啊——!的们实不知情啊——!”
绝望的嚎丧声再次炸响公堂,比先前更要凄厉十分!直似那鬼哭狼嚎,要把那大堂的屋顶子都掀翻!
尤其是那些被判了杖刑枷号的族人,想到那三十水火无情棍,足能敲断骨头打烂肉,去半条命;
还要在衙门口枷上十日,受那千人指、万人唾,寒风凌迟,如同牲口般示众,真真是生不如死!
一个个吓得魂飞天外,磕头如捣蒜,“砰砰砰”地撞在冰冷的青石板上,额头顷刻间皮开肉绽,鲜血混着涕泪糊了满脸,也浑然不觉。
大官人立在阶下,冷眼觑着这场面,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他整了整衣袖,对着兀自气咻咻、胸脯起伏不定的李县尊,再次抱拳:
“不亏是我清河县的父母官!明镜高悬,执法如山!如此断案,上合天理,下顺民心!真乃我清河百姓之福!西门庆佩服得五体投地!”
“哪里哪里!西门显谟过誉了!”李县尊见那群险些害他栽了大跟头的刁民被整治得哭爹喊娘、屁滚尿流,胸中那口憋闷的恶气,总算顺下去七八分,他懒洋洋地挥了挥手。
如狼似虎的衙役们再无顾忌,如拖死狗般拽起烂泥似的杨守礼和瘫软的杨四叔,吆五喝六地驱赶着哭天抢地、如同待宰猪羊的杨氏族人,“哗啦啦”一片,连滚带爬地被拖出了阴森森的大堂。
尘埃定,李县尊堆起满面春风,腆着肚子,迈着官步“噔噔噔”从堂上踱了下来:
“西门大官人,你看这事儿也了结了,又难得来我这县衙一趟…不如就在后堂,你我对酌几杯解解乏?”
大官人脸上立刻浮起十二分的歉意,连连拱手:“本该陪县尊大人痛饮几杯!只是今日实在不巧,宅中里有些事情缠身,实在不敢久留!改日,改日!”
“改日在下必定在舍下备下水酒,专程恭请县尊大人过府,到时定要陪县尊大人一醉方休!”
李县尊闻言,那对招子似不经意地、飞快地在依旧跪在冰冷青石板上、那美艳朵人、我见犹怜的未亡人孟玉楼身上溜了一圈,又意味深长地瞟了西门大官人一眼。
“哈哈哈!好!好!大官人贵人事忙,日进斗金,本官省得!省得!”李县尊心照不宣地哈哈一笑,捋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黄须:
“那本官就不虚留了!大官人请自便!改日,改日定要叨扰府上的好酒!”
罢,对着西门庆又拱了拱手,便腆着肚子,迈着心满意足的四方官步,晃晃悠悠地踱进了那幽深的后堂。
“姐——!”那丫鬟兰香,眼巴巴瞅着县尊老爷踱进了后堂,这才像只受惊的雀儿,一头扑进那阴森森的大堂,死死箍住了孟玉楼!
“兰香!”孟玉楼也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双臂铁箍般勒住兰香瘦的身子。
“可吓煞奴婢了!呜呜呜……”兰香哭得直抽抽,上气不接下气,一张脸憋得通红,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把个孟玉楼箍得几乎喘不过气。
孟玉楼更是悲从中来,那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喉咙里像堵了烧红的炭块,只发出“呜呜……嗬嗬……”的破碎悲鸣,如同受伤的母兽。
阴森森空的大堂上,只余下主仆二人。
穿堂风飕飕地钻人后颈,更添几分肃杀寒意。
孟玉楼与兰香抱作一团,哭得肝肠寸断,那悲声呜咽,如同受伤的孤雁哀鸣,听得人心尖儿都跟着发颤。
孟玉楼泪眼模糊,抽噎着,颤抖的手摸索着伸向自己乌云般的发髻。
摸索了好一阵,才拔下那根素银簪子,簪头绞着不少赤金,已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体面物件。接着,她又费力地撸下腕子上那只水头极足的翠玉镯子——那是她压箱底的嫁妆。
两件东西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又硬生生塞进兰香那冰凉的手里,死死攥住不放。
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强抑着哽咽,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兰香………如今……如今我就剩这两件贴肉的物事了,好歹……好歹值些银子!”
她紧紧箍着兰香的手,指甲几乎掐进肉里,眼中是万般不舍与揪心:
“你……你拿着,自己出去寻条活路吧!外头世道险恶,拍花子的拐子、吃人不吐骨头的人牙子……遍地都是!你一个清清白白的丫头,千万……千万要仔细着!寻个老实本分的人家帮工,这钱财……藏得严实些,莫……莫叫人骗了去!特别是长得俊的!”
字字句句,都像钝刀子割她的心肉!
这丫头,是她在这冰冷世上,最后一点暖和气儿了!
兰香一听,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把簪子镯子又死命往孟玉楼怀里塞,哭嚎道:
“不!我不走!打死我也不走!姐在哪儿,兰香就在哪儿!做鬼也跟着姐!”
她猛地松开孟玉楼,手脚并用爬到西门庆脚边,不管不顾地“咚咚咚!”把青石地板磕得山响!的额头顷刻间红肿一片,隐隐透出血印子!
她扬起泪雨滂沱的脸,声音嘶哑,带着豁出性命的哀求:
“求大官人开恩!让奴婢……让奴婢也跟着姐进府吧!奴婢什么粗活贱活都能干!洗衣…做饭、端茶…倒水、铺床…迭被,奴婢都使得!奴婢……奴婢不要月钱!只求大官人赏口剩饭残羹……有片瓦遮头就成!求大官人……收留!呜呜呜……”
大官人垂着眼皮,乜斜着脚下这哭得脱了形、额头红肿带血的丫鬟,想起她在西门府前拼死求自己去救孟玉楼的光景,心头微动:
“倒是个有情有义的烈性子。罢了,这年头,像你这等死心塌地的忠仆,倒也稀罕。起来吧,跟着一道回府。西门府上,莫提不要月钱,在我西门府上做事,自不会短了你的嚼裹,刻薄了下人。”
兰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起头,泪眼里迸射出绝处逢生的狂喜光芒,如同溺毙之人抓住了浮木!
“谢大官人天恩!谢大官人再造之恩!奴婢……奴婢愿做牛做马,生生世世报答大官人!”
她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这才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回孟玉楼身边,用尽全身力气搀扶起那摇摇欲坠、几乎虚脱的主子。
孟玉楼望着劫后余生的兰香,又偷眼觑了觑西门庆那张深不见底、辨不出喜怒的脸,心中百味杂陈,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前路茫茫,是福是祸?但至少……兰香这苦命丫头,还在身边。她虚弱地靠在兰香瘦的肩头,嗓子眼发紧,低低吐出几个字:“谢……谢过大官人……”
西门庆不再多言,他整了整华贵的袍袖,淡淡吩咐道:
“走罢。”
罢,他袍摆一甩,径自迈开步子,向着县衙大门外那刺眼的天光走去,只留下主仆二人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