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真理越辩越明,刀锋越磨越快!(2 / 2)
殿内极静,只听得见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还有沉重的呼吸声。偶尔有人憋不住咳嗽,立刻引来监考清兵凶狠的瞪视。
李杭提笔,蘸饱了墨,却迟迟落不下去。
忠君?顺上?
他想起父亲,那个倔强的“南人党”老儒,至死不肯剃发。逃到乡下躲着,生了病也没地方买药,断气前,还抓着他的手,含糊念着“夷夏之防”。
他又想起昨日馆驿外,看见的那个安东金氏的金成仁.已经是全州府通判了,别提有多得意了。
笔尖的墨,快滴下来了。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发自内心的顺从。笔锋落下:“窃以为,忠君之要,在顺其政,从其令,绝二心。顺上之本,在体其意,遵其法,去私念……”
他写剃发易服,称之为“革除旧弊,焕然一新”;他写尊奉新朝,称之为“天命所归,人心所向”。他引经据典,却都是女真旧俗如何契合古道,字字句句,都在全心全意向大金献忠。
写到最后,他笔锋一转,竟洋洋洒洒颂扬起剃发的好处来:
“……剃发垂辫,非惟便于骑射,更在涤荡旧颜,以示归顺之诚。昔日冠带巍峨,不过虚文缛节;今朝辫发轻简,方显务实本色。沐浴天恩,从头开始……”
他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剜自己的心。额头上冷汗渗出,顺着鬓角流下,滴在纸上,他赶紧用袖子擦掉,不敢留下痕迹。
交卷时,他双手捧着,躬身递给范文程。范文程扫了一眼开头,目光在他那篇“剃发颂”上停留片刻,嘴角似有若无地动了一下,挥挥手。
李杭退出来,走到阳光下,身上有了些暖意,却觉得心中一片冰凉。
北京,乾清宫。
崇祯正听牛金星禀报舆情。
“陛下,士林反响热烈,‘读者评论’栏收到的来信,已逾三百封。”牛金星脸上带着兴奋,“虽仍有争议,但多数人认为陛下‘天下为公’之论,气度恢宏!”
杨嗣昌补充道:“各地报馆也传来消息,贩夫走卒亦有议论者。新政之理,确已播于市井。”
崇祯点点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黄台吉那边,有消息吗?”
曹化淳上前一步:“回皇爷,刚到的密报。朝鲜恩科……结束了。”
崇祯转过身。
曹化淳声音低了下去:“算日子,今日就应该结束了。据说,这次要取二百个朝鲜进士。参加考试的,都是已经剃了头的朝鲜士子”
殿内静了片刻,崇祯才开口,声音平静:“知道了。”
他走回御案前,拿起朱笔。笔尖悬在纸上,却久久未落。
他忽然想起后世史书上,关于“留发不留头”的记载。那血淋淋的一笔,终究还是提前落在了这个时空。只是换了个地方承受了!
汉阳,馆驿。
李杭回到住处,闩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冷汗这才彻底透出重衣,浑身抖得像筛糠,然后又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从梦中的故国醒来,外面突然传来嘈杂声,马蹄声、呵斥声、哭喊声混成一片。他爬到窗边,掀开一条缝往外看。
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一队朝鲜绿营兵正押着几个士子走过。那些士子都被捆着,满脸是血,嘴里塞着破布,呜呜地叫着。
“冤枉!我是真心归顺啊!”一个士子挣脱开来,嘶声大喊,“我文章里句句是忠君之言!”
领队的把总一刀鞘砸在他脸上:“狗屁!你文中用‘胡’字,是何居心?带走!”
李杭猛地关上窗,心脏狂跳。他记得那个人,考前还与他讨论过经义,言谈间对大金满是敬畏。可一个“胡”字……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很轻,却像重锤砸在李杭心上。
他颤抖着打开门。门外是金成仁,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官袍和一顶官帽,帽后拖着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
金成仁脸上堆满笑,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李状元,恭喜高中!大汗亲点,您是本科头名!快换上衣裳,随我去谢恩!”
李杭愣在原地。高中?状元?他看着那顶带辫子的官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可下一秒,一种极致的狂喜和恐惧交织着冲上头顶。他活下来了!不仅活下来,还得了状元!比起那些被拖走的人,他简直是得了天大的恩赐!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昌德宫方向,涕泪交加,用尽平生力气磕头高喊:
“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李杭,谢大汗天恩!大汗的恩情,奴才这辈子、下辈子都还不完啊!”
声音嘶哑,在空旷的驿馆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凄厉和……庆幸。
金成仁满意地看着他,把官袍塞进他怀里。
大汗的恩科,大获成功,已经取了二百多个忠奴了——都和金成仁一样,是朝鲜的书生,大部分还是两班子弟!
而几百里外的北京,关于“真理”的辩论,才刚刚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