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道不远人,理在器中(1 / 2)
便在此时,王承恩迈着细碎而急促的步子,快步趋近,在皇帝身后三尺之地停住,躬身秉报道:“皇爷,魏公公,奉旨从松江府回京,已在坊外候旨。”
朱由检的目光并未从眼前那巨大的水泥搅拌池上移开,只是微微颔:“宣。”
片刻之后,在那巨大厂房的另一端入口处,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出现了。
他被一名引路的太监搀扶着,许是长途跋涉,步履略显虚浮。
然而,当他的目光穿过数十步的距离,越过那些忙碌的工匠和冰冷的机械,最终牢牢锁定在那个身着靛蓝常服负手而立的挺拔背影上时,他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雷霆击中!
“皇爷……”
魏忠贤口中发出一声梦呓般的低语,下一刻,他几乎是粗暴地一把甩开了引路太监的搀扶。
只见魏忠贤完全不顾体面,踉跄着快步抢前了十余步,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去缩短那段君臣间的距离。
随即,在距离皇帝尚有数十步之遥的一片空地上,他毫不犹豫地撩起那件满是风霜的袍服,双膝重重跪地!
“老奴魏忠贤,叩见皇爷!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便如那离巢万里历经风霜的孤鸟,终于在生命的尽头,望见了那片生养它的旧林轮廓,所有疲惫,所有的感恩与忠诚尽数化在了这一跪一叩之中。
朱由检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伏在地上,身躯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老宦官。
岁月似乎并未在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宦官身上留下太多仁慈,他比离京时更黑了,也更瘦了,背脊的线条在略显宽大的袍服下显得有些伶仃。
温体仁站在皇帝身后,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平淡,他亲自迈步上前,在魏忠贤前站定。
魏忠贤抬起头,那张布满沟壑的脸上老泪纵横。
他不是装的。
在松江府的日子,魏忠贤见识了什么叫真正的“点石成金”。
按照皇帝的方略,仅仅是整合与革新松江府的纺织业,其预期在一年内能为皇帝内帑带来的纯利,便足以顶得上过去朝廷户部半年的税收!
这是何等恐怖的数字!
想他魏忠贤过去手段用尽,罗织罪名,抄家灭族,搞得天怒人怨,一年下来为内库所增与此相比,简直就是萤火之光与日月之辉的差别!
一个是竭泽而渔,是刮骨吸髓,是与天下士绅为敌。
而另一个是开山辟路,是让万民受益的同时,将最大的利润纳入囊中。
高下立判!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一把被磨钝了的老刀,却不想在皇帝手中,被重新淬火,开辟出了一个他从未想象过的战场。
这让他如何能不激动!
“老奴……老奴不敢!”魏忠贤哽咽道。
朱由检却弯下腰,伸出双手,亲自将魏忠贤那枯瘦的手臂扶住,一股力量将他从地上稳稳托起。
“有功之臣,何罪之有?地上凉,起来话。”
这个动作如同一股暖流,瞬间贯穿了魏忠贤的全身。
他浑身一颤,几乎又要跪下,却被皇帝有力地扶住。
“谢……谢皇爷!”
一旁的温体仁心中更是咯噔一下。
朱由检拉着魏忠贤,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君臣,亲切地道:“你来的正好,朕正缺一个总揽全局的掌舵人。”
他环视四周,指向那一片片已经初具规模的厂房,声音中充满了力量:“朕的皇家总商社,总领朕之内帑诸业,凡水泥、纺织、以及将来之一切兴业之举,皆归其管辖。这总商社社长之位现今空悬,便由你暂且兼任吧!”
魏忠贤整个人都懵了。
皇家总商社!
总领内帑诸业!
他激动得嘴唇哆嗦,半晌才迸出一句:“老奴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朕不要你粉身碎骨,朕要你给朕,给这大明开疆拓土!”朱由检拍了拍他的手背,随即指向水泥工坊,“此为水泥,其用,想必你在松江府已有体会。朕的旨意是,分厂一开,便要马力全开。一则为我大明修路、修桥、修河堤、固边墙,此为国之基石;二则,向民间出售,让富商巨贾,也能住上坚固楼阁,此为利之源泉。你执掌总商社,此事便是你首要之务。”
魏忠贤在松江府督造厂房,早已和之前只在深宫全不一样,脑子一转,立刻躬身道:“皇爷圣明!奴婢有几点浅见。其一,水泥之利,当行‘官民二价’。官用之价,只记成本,为国之本;民用之价,当依其稀缺,十倍其利亦不为过!
其二,运输为王。当以京城为心,沿运河、长江布设分厂及货栈,以水路之便,运通天下,则运费可降十之八九!
其三,当设营造队,以皇家之名,承接大户之营造工程,卖水泥,亦卖技术,此一举两得之道也!”
“好!”朱由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一点就透!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魏忠贤在松江府的历练,让他脱胎换骨,从一个只知弄权的阉宦蜕变为一个初窥货殖大道的擘划者。
他眼中所见已非银两本身,而是那钱粮货物背后,周流不息利出百孔的门道与关节。
朱由检心中大慰,拉着魏忠贤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水泥之事,你与宋爱卿商议着办。接下来,朕带你去看一个更为紧要的物事。此物一出,北地万民,今冬或可无冻馁之虞!”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
无冻馁之虞?
这是何等夸张的言语!
自古以来,北方的冬天就是一道催命符。
每年冻死病死因取暖不当中毒而死的百姓,不计其数。
便是圣人在世,怕是也不敢夸下如此海口!
皇帝这是……又有何等神物问世?
一行人随着皇帝,行出数里。
只见前方又是一片巨大的厂区,其规模比之水泥坊竟不遑多让。
只是此处的景象更为奇特。
没有水泥坊那冲天的烟尘,却有无数巨大的棚屋,棚屋之下是一排排望不到头的木架。
架子上,整整齐齐码放着无数黑色的,带着孔洞的圆饼状物体,在阳光下泛着沉静的内敛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润的泥土与石炭混合的特殊气味。
无数的工人推着独轮车,在巨大的水泥搅拌池和一排排轰隆作响的奇特机械之间穿梭。
牛马被蒙着眼睛,拉动着巨大的石磨和搅拌杆,将黑色的煤粉与黄土、水混合成黏稠的煤泥。
而在那成排的机械前,壮硕的汉子们合力拉动巨大的杠杆,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机括的震动,便有一整板码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蜂窝煤”被从器械下方顶出,由另一侧的妇人,少年们心翼翼地搬上晾晒车。
整个工坊宛如一个巨大而精密的蚁巢,每个人各司其职,构成了一幅宏大而充满生机的画卷。
朱由检指着这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对魏忠贤等人笑道,“如何?此地光景,比之水泥坊又是一番天地吧?”
魏忠贤眯起了他那双标志性的眼睛,如同狐狸一般仔细打量着这一切。
宋应星见状,已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上前一步朗声介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