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朕,必须亲去(2 / 2)
一个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战栗,甚至不敢去想象的念头,在周静姝求助的目光与皇帝那冰冷决绝的眼神交汇的刹那,如同漆黑雨夜中的一道惨白闪电,轰然照亮了她的整个脑海!
陕西之行面对的是手无寸铁,嗷嗷待哺的饥民,危险在于疫病与民乱的失控,但终究是内部之事。
江南之行面对的是富可敌国,心如蛇蝎的商贾,危险在于看不见的暗杀与阴谋,但终究是在大明的王土之上。
皇帝都选择亲临一线,以身作饵,以龙为镇,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
如今,这辽东的建奴,这自努尔哈赤起兵以来,便如同一柄悬在大明脖颈之上的利刃,是大明百年来流血最多,耗费最巨,折损最惨的心腹之患!
以皇帝这种“事必躬亲,不破不立”的性格……他必然会……
亲征!
靖北妃此时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看着周静姝那惨白的脸色,又看看张嫣那陡然变得无比凝重的神情,再联想到皇帝方才那番话,她也终于明白了。
她们三人私下里也曾不止一次地聊过辽东的局势。
在她们的设想中,皇帝在解决了内患、充盈了国库之后,应当会像历代英主那样,先休养生息,厉兵秣马,任命良将,徐图进取。
或许是五年,或许是十年,等到国力鼎盛,兵强马壮之后,再与建奴决一雌雄。
她们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决绝!
快到让她们措手不及,决绝到让她们胆战心惊!
一时间,坤房间内无声无息。
只剩下三位女子急促而压抑的呼吸声。
周静姝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知道,自己在这种军国大事上,在这种由帝王乾纲独断的最高决策面前,她的分量远远不够。
她的任何劝在朱由检听来,恐怕都只会被当做是妇人之仁,是儿女情长,甚至可能会引来他的不悦。
靖北妃更不必。
她一向的角色便是在君王面前展露笑颜,承欢侍奉,在这种足以动摇国本的大事上,她甚至连开口的资格都没有。
她们的目光,那两道充满了恐惧担忧与最后希望的目光,尽数汇聚在了懿安皇后张嫣的身上。
在这座偌大的紫禁城里,在这位年轻的帝王面前:
论身份,她是皇嫂,是先帝遗后,是法理上的长辈。
论情分,皇帝自登基以来,对她始终抱有超乎寻常的敬重与亲近。
或许普天之下,也只有她的话才能让这位已经心意已决的帝王,稍稍回心转意!
张嫣感受到了那两道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目光。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静姝攥着衣角的手在微微发抖,也能看到靖北妃眼中那泫然欲泣的惊恐。
张嫣深吸一口气,那口吸入肺腑的空气,冰冷而涩苦。
她强迫自己砰砰狂跳的心脏镇定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然后从座位上缓缓站起,对着朱由检郑重其事地再次一福。
这一次,不是敬佩,而是恳求。
她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却依旧无法掩饰那发自肺腑的颤抖:
“陛下,臣妾知道您心怀社稷,志在四方。可是……可是辽东非同可!”
她抬起头,直视着朱由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道出了所有人的恐惧:
“陕西是饥民,江南是商贾,皆是我大明内患,是癣疥之疾。但建奴……是百战悍匪,是盘踞在北境数十年、以我大明血肉为食的饿狼!自萨尔浒之后,我大明在他们手上吃了多少亏?折损了多少精锐?辽东经略换了一任又一任,可战局……却始终未见起色!”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泣音:
“您是万金之躯,是这大明江山唯一的擎天之柱!古语有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啊!”
这番话如杜鹃啼血,字字泣泪,出了在场所有女人的心声。
那不是去巡视,不是去赈灾,那是去战场!
是一个用无数大明将士的骸骨堆积起来的,真正的龙潭虎穴!
……
房间内,张嫣那番情真意切,饱含恐惧的劝阻,余音仍在梁上盘旋。
周静姝与靖北妃皆是泪光盈盈,满怀希冀地望着朱由检,期盼着他能被皇嫂的这番话所打动,哪怕只是流露出些许的犹豫。
然而,出乎她们所有人的意料。
面对张嫣的泣血之言,面对三双担忧至极的眼眸,朱由检没有动怒,没有不耐,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反而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却如同一轮于冰海之上缓缓升起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皓月。
笑容里没有半分被动的迹象,只有源于绝对自信的从容,与睥睨天下视艰险如坦途的无上气势。
“皇嫂。”
朱由检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的暮色中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影子仿佛一尊顶天立地的神祇,笼罩了整个宫殿。
他踱步至窗边,负手而立,目光再次投向那片被晚霞染成血色的北方天际。摇了摇头,声音轻缓,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你的担忧,朕明白。满朝文武,天下臣民,都会有与你一样的担忧。”
“但正因如此,”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斩钉截铁,“朕,才必须亲去!”
朱由检转过身,不再看窗外的风景,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眸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直刺人心。
他扫过三张写满了忧虑与不解的绝美脸庞,字字铿锵!
“朕若不去,偏安于这紫禁城内,只凭一纸诏书,几句勉励,前线的将士们,凭何死战?”
“朕若不去,高坐于这龙椅之上,只听塘报奏折,京城的百姓们,凭何相信朝廷能胜?”
“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看到,让那些忠勇的将士看到,让那些惶恐的百姓看到,也让那些首鼠两端、心怀叵测的宵看到.”
朱由检的声音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威严:
“朕,大明的天子,敢于亲临阵前,直面我大明最凶恶的敌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朱由检重复了一遍张嫣方才的劝谏,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但这笑声中却再无半分温情,只充满了金戈铁马的铿锵之音,与即将踏碎山河的豪迈!
“得好。可皇嫂,你们都忘了一件事。”
他向前踏出一步,整个人的气势在这一步之间攀升到了令人窒息的顶点。
“朕,是天子!”
“何为天子?代天牧狩,抚育万方。这天下,从极北的冰原到南海的烟波,何处不是朕的土地?这社稷,从巍峨的庙堂到乡野的阡陌,何处不是朕的责任!”
皇帝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言出法随的魔力,让整个宫殿都为之震颤!
“危墙?”
“建奴的铁蹄,是危墙;流寇的烽火,是危墙;贪官的欲壑,是危墙;麻木的人心,更是危墙!”
“若连朕这天子都只知畏惧危墙,都只想着偏安一隅,那这大明江山岂不就真的处处皆是危墙,再无寸土安宁之地了!”
朱由检看着已经被他的话语震慑得不出一个字来的三位女子,缓缓收敛了那外放的气势,但眼神中的决心却愈发坚定如铁。
他的声音在此升调,充满了威严与决心,仿佛不是在对她们三人宣布,而是在对这宫殿、对这紫禁城、对整个天下宣告:
“朕,意已决!”
这句话如一座大山轰然压下,彻底粉碎了她们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
朱由检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穿透了无尽的空间,直抵那冰封雪盖的辽东大地,直抵那座名为盛京的,建奴的伪都。
然后他掷地有声许下了他作为大明皇帝最狂妄,也最坚定的誓言:
“朕不但要去辽东,朕还要亲率大军,兵临盛京城下!”
“朕要让那皇太极,让所有的建州女真,都睁大他们的眼睛看清楚——”
“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