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3章 钢铁的宿命(1 / 2)
卡尔感觉自己存在于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甚至没有“存在”这个概念本身。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有一种无尽的、令人窒息的空荡感包裹着他,仿佛漂浮在宇宙诞生之前的混沌,又像是在向着某个没有尽头的深渊永恒坠落。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唯有意识,如同一缕孤烟,在这片虚无中茫然地飘荡。
就在这永恒的坠落感几乎要将他的意识也彻底稀释、同化之时,一点异样的色彩,突兀地刺破了这片单调的虚无。
那是一只乌鸦。
一只通体覆盖着如同最深夜空般蓝色羽毛的乌鸦。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如果在这个没有空间概念的地方还存在“面前”这个词的话。它静静地悬浮着,三对眼睛如同六颗微缩的星辰,镶嵌在它的头颅上。那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不断旋转、变幻的幽蓝漩涡,仿佛映射着无穷无尽的星空与命运轨迹,深邃得令人灵魂战栗。
卡尔那近乎停滞的意识,如同被冰水浇醒,猛地认出了这只不祥的鸟儿。它并非真实的生物,而是那个执掌阴谋与变化的邪神——奸奇意志的化身。它的出现,往往预示着那位编织命运的万变魔君卡洛斯,或者某种更加深邃、更加恐怖的奸奇伟力,正将目光投注于此。
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入他虚无的感知:德克兰被动力锤砸碎头盔、被荷鲁斯之爪撕裂胸膛的惨状;卡西乌斯连长被贯穿身体、高举示众的悲壮;卢娜被阿巴顿扼住喉咙、无力挣扎的绝望;还有加斯塔林终结者那冰冷的武器即将落在自己身上的瞬间……
失败。彻头彻尾的失败。他们付出了如此惨重的牺牲,却未能撼动阿巴顿分毫,甚至连同归于尽都未能做到。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与深沉的疲惫席卷了卡尔残存的意识。反抗?挣扎?在这等超越了凡人理解的存在面前,还有什么意义?
他累了。从灵魂深处感到的疲惫。
如同认命了一般,卡尔那在虚无中飘荡的意识,缓缓地、放弃了所有的抵抗与思考,闭上了那并不存在的“眼睛”。任由这片虚无将自己吞噬,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当他再次恢复感知,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时,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马库拉格之耀号医疗室那熟悉的、洁白无瑕的天花板。柔和的、模拟自然光的照明系统散发着稳定的光芒,对于刚刚脱离无尽黑暗的他来说,显得有些刺眼,让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迷茫地转动着眼珠,视野逐渐清晰。医疗仪器发出规律而低沉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液和营养剂特有的气味。这里是战舰的医疗舱,他回来了。
随即,他感觉到胸口传来一阵温暖的重量和均匀的呼吸声。他微微低下头,看到了一头如同月光织就的银色长发,散落在他的病号服上。是柯莱莎。她正趴在他的胸口,精致的侧脸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陷入了熟睡。她的一只手还紧紧抓着他病号服的衣角,仿佛生怕他会再次消失一般。她此刻的宁静,与记忆中那在舰桥上燃烧生命、撑起灵能屏障的悲壮身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卡尔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与酸楚。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动力甲伺服系统细微的运转声。一名身披白色动力甲、肩甲上有着红色十字标志的药剂师,正背对着他,操作着复杂的医疗仪器。似乎感知到了病床上的动静,药剂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缓缓转过身,覆盖着头盔的面容看不出表情,但那沉稳的步伐却带着一种专业的关切。
“士官,”药剂师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平和而清晰,“你醒了。”
卡尔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发出了一阵干涩沙哑的气音。他的喉咙如同被砂纸打磨过一般疼痛。药剂师立刻递过来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辅助他喝下几口。清凉的液体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我……这是……”卡尔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已经能够勉强成言。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复仇之魂号那血腥的舰桥,停留在兄弟们的牺牲与自己的濒死时刻。
药剂师似乎理解他的困惑,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他轻轻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叹了口气。
“你昏迷了七天,士官。”药剂师说道,“在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
他顿了顿,继续用那平稳却难掩悲伤的语调叙述:“舰队……在黑色圣堂与曙光女神战团的拼死救援下,成功突破了叛徒的包围网。我们……活下来了。”
听到“活下来”这三个字,卡尔的心中却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更加沉重。他等待着下文。
“但是,”药剂师的语气陡然变得更加低沉,“我们损失惨重。三艘打击巡洋舰遭受重创,需要长时间的维修才能重返战场。‘钢铁号’……为了掩护旗舰撤离,被叛徒的主力炮火集中覆盖,最终……被击毁了。”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敲击在卡尔的心上。
“马库拉格之耀号本身也伤痕累累,多处甲板被贯穿,内部结构受损严重,柯莱莎女士撑起的灵能屏障几乎耗尽了她的生命本源,她自己也昏迷了数日,刚刚苏醒不久。”药剂师的目光扫过趴在卡尔胸口熟睡的柯莱莎,带着一丝敬意。
然后,他的声音变得更加艰难,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所有参加了战斗的连队,以及荣誉卫队……伤亡……极其惨重。尤其是……第一连……”
他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似乎在压抑着某种强烈的情感,最终,用一种带着细微哽咽的声音,说出了那个卡尔早已猜到,却依旧不愿相信的残酷事实:
“卡西乌斯连长……戈尔登副官……德拉克勒斯冠军……以及……参与跳帮行动的九十三位兄弟……他们……全部魂归了黄金王座。”
“……”
卡尔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紧,剧烈的抽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尽管早有预感,但当这血淋淋的现实被如此直接地呈现在面前时,那股撕心裂肺的悲痛依旧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连长、副官、冠军、那些朝夕相处、并肩作战的兄弟们……他们都……不在了。第一连,这支战团最精锐的力量,几乎全军覆没。
他死死地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在这个时候崩溃。他还有责任,他必须知道更多。
“我们……现在在哪里?”卡尔的声音沙哑而干涩。
“我们目前位于马库拉格轨道,正在进行紧急修整,补充物资和兵员。”药剂师回答道,但语气中没有任何轻松,“但是,士官,外面的情况……非常糟糕。”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奥特拉玛五百世界……已经沦陷了大半。我们失去了近三百个星球的控制权。黑色军团的规模空前庞大,不仅仅是阿巴顿带领的这支主力舰队,在我们的后方,还有另外两支同样庞大的黑色军团舰队在肆虐。我们的子团正在各个世界拼死抵抗,但局势……愈发艰难。”
最后,他补充了最令人绝望的消息:“而且……我们与帝国其他星域,甚至与基里曼大人率领的援军,都彻底失去了联系。所有发出的通讯都会被一种强大的、带有混沌灵能特征的干扰所拦截……我们,被困住了,孤立无援。”
孤立无援,家园沦陷,兄弟殒命……一连串的噩耗,如同最冰冷的海水,将卡尔刚刚苏醒的意识浸透。他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努力平复着翻腾的心绪,问出了最后两个,他无比关心的问题:“德克兰……和卢娜……他们怎么样了?”
药剂师听到这两个名字,似乎松了口气,至少还有能稍微缓和一下气氛的消息。
“卢娜技术军士受伤并不严重,主要是脱力和一些轻微的内脏震荡。她已经恢复了意识,并且……已经投入到了战舰的修复工作中。”提到卢娜,药剂师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敬佩,那位技术军士的坚韧超乎常人。
但当他提到德克兰时,语气再次变得无比沉重,甚至带着一丝……悲悯。
“德克兰兄弟……他……”药剂师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他还活着……但,仅仅是‘活着’。他的身躯残破到了无法想象的地步,几乎……已经不能称之为完整的身体。我们动用了一切手段,也只能勉强将他的生命体征维持在一个极其微弱的水平。目前,他被安置在静滞立场中,延缓他生命的最终流逝。”
他抬起头,那红色的目镜仿佛能穿透卡尔的眼睛,看到他的灵魂深处。
“根据战团传统,以及……他目前的状态,经过药剂师兄弟会的共同决议……不久之后,他将被……葬入无畏机甲。”
在马库拉格之耀号上层,专门用于安置重伤员和进行复杂手术的医疗甲板内,一间被严格隔离的医疗室里,气氛凝重得如同冰封。
房间中央,放置着一台巨大而复杂的静滞立场生成器。幽蓝色的能量场如同水波般在透明罩内荡漾,将内部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朦胧而停滞的光晕中。
静滞立场内,是德克兰那残破到令人不忍直视的躯体。他庞大的身躯上布满了恐怖的伤口,胸甲完全塌陷,左臂齐肩而断的截面狰狞可怖,头颅更是几乎破碎,曾经充满鲁莽活力的脸庞此刻一片死寂,只有连接到体外生命维持系统的无数管线,以及那微不可查的能量场波动,证明着他那顽强到不可思议的生命之火,尚未彻底熄灭。
卢娜站在静滞立场不远处,身穿着她那身红色的技术军士动力甲。她没有戴头盔,露出了那张平日里总是沉稳冷静、此刻却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庞。她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静滞立场内那个曾经生龙活虎、总是冲在最前面、会因为她做的甜点而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兄弟。
她即将亲手……将他葬入那冰冷的、永恒的钢铁棺椁——一台已经准备就绪的救赎者型无畏机甲。用这种方式,来延续他那随时可能彻底消散的生命,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入另一种形式的……永恒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