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救赎者（2 / 2）
下方，是马库拉格之耀号一处规模宏大的主集结甲板，其广阔程度足以容纳数个连队同时列队。此刻，这里已然成为了一片蓝色的海洋，一片钢铁与信念构筑的洪流。
一排排刚刚完成授甲仪式的新兵，身穿着崭新的马克十型动力甲，如同初生的钢铁巨人，正以连队为单位，接受着士官们最后的检阅与训诫。爆弹枪紧握在胸前，链锯剑悬挂在腰侧，动力背包低沉的嗡鸣汇聚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蓄势待发的战争韵律。他们的身影挺拔，尽管面甲遮蔽了容貌，但那统一的、坚定的姿态，无不透露出一种渴望战斗、渴望证明自己的蓬勃朝气。
更远处，是更加令人震撼的场景——终结者甲板。一台台沉重无比、如同移动堡垒般的“不屈型”与“铁骑型”终结者铠甲，如同接受检阅的钢铁巨神，在技术神甫与伺服奴工的簇拥下，进行着最后的系统调试。幽蓝色的能量场在厚重的装甲缝隙间流转，巨大的动力拳和风暴爆弹枪散发着冰冷的杀戮气息。一些被选中的新兵，正在技术军士的辅助下，小心翼翼地踏入那庞大的装甲之内，当舱门合拢，他们便与这战争机器融为一体，化身为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看着这一切，卡尔的眼神有些恍惚，仿佛穿透了时间的帷幕，回到了数十年前。
那时，他也如同下方这些新兵一样，年轻，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与对战斗的渴望。他通过了残酷的试炼，承受了非人的基因改造手术，最终和伙伴们一起，怀着无比激动与荣耀的心情，踏上了这艘象征着极限战士无上荣光的旗舰——马库拉格之耀号。
他依然清晰地记得，在那庄严的修道院大殿，在战团长马里乌斯·卡尔加的亲自见证下，他和艾丽莎·科尔、德克兰……他们一同宣誓效忠，由战团长亲手为他们授予了那套标志着正式成为极限战士的、涂装着神圣蓝色的动力甲。
那一刻，胸腔中充盈着的是无上的自豪与沉甸甸的责任。他们渴望驾驶雷鹰炮艇冲向敌阵，渴望用爆弹枪撕碎异形的甲壳，渴望用链锯剑劈开叛徒的盔甲，渴望在战场上证明自己的价值，为了帝皇，为了基里曼大人，为了奥特拉玛！
那时的他们，眼中只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何曾想过，战争会如此残酷，离别会如此突然……
“卡尔……”身边传来柯莱莎轻柔的呼唤，将他的思绪从遥远的过去拉回现实。
卡尔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灵族少女。柯莱莎仰着头，那双美丽的、如同紫水晶般的眼眸正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强大的灵能感知，让她即使不刻意去探知，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刻整艘战舰内部弥漫的那种几乎要沸腾的气氛——新兵们的期待与热血，老兵们压抑的悲痛与对新兄弟的期许，以及所有人心中共同燃烧着的、对叛徒那刻骨铭心的无尽仇恨。
但除此之外，她更能感受到卡尔内心深处，那被坚韧外壳紧紧包裹着的、如同深渊般的悲伤。
她犹豫了一下，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连长……卡西乌斯大人……还有戈尔登副官……他们，真的……”
她终究还是没有勇气说出那个最残酷的词语。那个平日里虽然古板严肃、却会因她与卡尔的亲近而流露出些许无奈、并在关键时刻给予她庇护的连长；那个总是沉稳可靠、会因为她出色的技术工作而对她额外关照、甚至默许她一些“小动作”的副官；还有那些虽然一开始对她这个异形充满警惕、但久而久之也会向她捶击胸甲致以笨拙问候的剑卫与肃卫战士们……那些鲜活的身影，难道真的……
卡尔感觉到柯莱莎握着他的手微微收紧，指尖传来一丝冰凉。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胸腔内伤口的隐痛和医疗支架冰冷的金属味。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却坚定地将柯莱莎搂入怀中，让她靠在自己那覆盖着医疗支架的、并不舒适的胸膛上。
“连长与副官……他们牺牲了，柯莱莎……”卡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强行压抑着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哽咽，“他们……为了给舰队争取一线生机，为了我们能活着回到马库拉格……他们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跳帮了阿巴顿的旗舰……他们，都牺牲了……”
他感觉到怀中的娇躯猛地一颤。
卡尔没有再多说细节，那太过残忍。他只是更紧地搂住了她，仿佛要从她身上汲取一丝温暖，来驱散自己心中的寒意。他抬起手，指向下方那一片钢铁的海洋，那片承载着希望与复仇怒火的新生力量。
“但是，柯莱莎，你看……”他的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看那些新的兄弟们。他们的意志，卡西乌斯连长、戈尔登副官，还有所有牺牲兄弟们的意志，并不会随着肉体的消逝而消亡。”
他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那些崭新的动力甲，看到了其内流淌的、源自先辈的基因与精神。
“他们的勇气，他们的忠诚，他们的战斗技艺与守护家园的决心……都已经化为了最宝贵的遗产，由这些新的兄弟所继承，所延续。他们的荣光，将不会蒙尘，而是会伴随着重新集结的第十三军团的旗帜，永远传承下去，永垂不朽！”
“永垂不朽”这四个字，卡尔说得无比郑重，仿佛一个庄严的承诺。
听到这里，柯莱莎一直强行压抑的情绪堤坝，终于彻底崩溃。
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将脸深深地埋入卡尔那带着药味和钢铁气息的胸甲与医疗支架之间，开始了无法抑制的、剧烈的抽泣。滚烫的泪水迅速浸湿了卡尔的病号服和冰冷的金属支架，她长长的、如同银色蝶翼般的睫毛被泪水打湿，黏在一起。晶莹的泪珠不断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他们脚下坚硬的钢铁甲板上，留下一个个迅速蒸发消失的湿痕。
卡尔静静地搂着她，听着怀中那压抑的、令人心碎的啜泣声，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的拳头，在身体两侧不由自主地紧紧握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咯咯”声。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牵动了胸前和腹部的伤口，白色的绷带下，隐隐有新鲜的红色血迹渗出，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因为此刻，一种比肉体伤痛更加剧烈千万倍的痛苦，正灼烧着他的灵魂！那是失去至亲兄弟的蚀骨之痛，是对叛徒背信弃义、亵渎家园的无尽仇恨！阿巴顿！黑色军团！还有那些投靠黑暗的杂碎！这股怒火如同熔岩，在他胸中奔腾咆哮，几乎要将他最后的理智也焚烧殆尽！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从他们身后的通道传来，打破了这悲伤的寂静。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奔过来，带着一阵风，猛地从后面扑到了柯莱莎的背上，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了她。
卡尔和柯莱莎都微微一惊。卡尔松开柯莱莎，转过身。
是艾拉丝。
她依旧穿着那身永远脏兮兮的技术军士制服，上面沾满了油污和焊接的痕迹，显然刚刚从繁忙的维修工作中抽身。她那张总是充满活力的小脸上，此刻却写满了疲惫与担忧，那双标志性的、如同春日新叶般的绿色大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灵动的光彩，显得有些黯淡。
她先是紧张地上下打量着柯莱莎和卡尔，尤其是看到卡尔身上那显眼的医疗支架和柯莱莎脸上未干的泪痕时，小脸上更是充满了不安。在确认两人似乎没有生命危险后，她仿佛才长长地、悄悄地舒了一口气。
但随即，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仰起小脸，绿色的大眼睛望向卡尔，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混合着关切与好奇的语气问道：
“卡尔大人，我……我找了好久，为什么没有看到德克兰大人呀？”她歪了歪头，努力做出一个“我懂”的表情，“他是不是又偷偷跑到医疗室里睡觉去啦？还是他又把哪个训练假人打坏了，被关禁闭了？”
艾拉丝的话语天真而直接，仿佛德克兰还是那个会因为鲁莽冲动而闹出笑话、需要她偷偷去送零食的“大个子”。
“……”
卡尔听到“德克兰”这个名字的瞬间，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几乎让他窒息的剧痛。他看着艾拉丝那双纯净的、充满了信赖的绿色眼眸，那里面没有丝毫阴霾，只有对那位总是格外宠爱她、会把她扛在肩头、会用笨拙的大手抚摸她头发的“德克兰大人”最单纯的关心。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那句“他受了重伤，目前在医疗室里”的善意谎言，几乎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说出口，声音干涩得不像他自己。
他不敢去看艾拉丝的眼睛，只能将目光移开，投向下方那一片钢铁的洪流，仿佛能从那里找到一丝支撑。
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个谎言，脆弱得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艾拉丝虽然年纪小，但她极其聪明，而且长期生活在战舰上，与战士们朝夕相处，她迟早会知道真相。当维修工作不那么繁忙时，当她像往常一样蹦蹦跳跳地去医疗区寻找德克兰，却只看到那台冰冷、庞大、隔绝了所有生息的静滞立场，甚至……当那台承载着德克兰残存意识与不屈灵魂的救赎者无畏机甲，迈着地动山摇的步伐出现在她面前时……
卡尔无法想象，当那一刻来临，当艾拉丝明白，那个曾经用最笨拙的方式给予她温暖的“德克兰大人”，再也无法用他那只巨大的动力拳轻轻碰她的脑袋，再也无法把她扛在肩头看星星，再也无法因为她恶作剧而假装生气地咆哮……当她明白，那个鲜活而鲁莽的灵魂，已经被永远地封存在那冰冷的钢铁棺椁之中时……
她该有多伤心？她那颗纯净的、尚未被战争完全侵蚀的心灵，该如何承受这如此沉重而残酷的别离？
这份无声的恸楚，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缠绕在卡尔的心头，比任何伤口都更让他感到疼痛与无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撕碎这最后一点温情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