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我们不是答案,是问题本身(2 / 2)
每一个单元里,都记录着一种至今无法被完美治愈的“病症”。
有“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影像,他们重复着不成逻辑的句子,在记忆的迷宫里打转;有“创伤后应激障碍”老兵的口述,他在噩梦中一遍遍回到“大沉降”的战场;还有患有罕见基因缺陷的孩童,他们的身体永远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成长。
“这是在展示我们的失败和脆弱吗?”有人不解地质问。
“不,”沈清棠温柔而坚定地回答,“这些,才是我们最真实的样子。疾病、衰老、创伤……这些不是需要被藏起来的耻辱,而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
她邀请每一位患者,或他们的家人,在展示单元前,讲述“我的病教会我的事”。
一位因基因退化而患上渐冻症的塑形者,通过神经界面,用合成音缓缓说道:“它……教会我……慢下来。只有慢下来,你才能看清,这个世界上,谁真的愿意……蹲下来,看你。”
整个展厅,鸦雀无声。
那些被视为“瑕疵”与“负担”的东西,在这一刻,散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这个展厅,迅速成为了全船最受欢迎的公共空间,人们在这里,看到了彼此的不完美,也看到了彼此的坚韧。
几乎是同一时间,全船的广播系统被楚惜音接管。
一段影像开始在所有屏幕上播放。
没有激昂的配乐,没有华丽的特效,镜头只是安静地滑过飞船的每一个角落。
那是被陨石碎片划破又被拙劣焊补的外壳,那是一条走廊墙壁上孩子随手画的、歪歪扭扭的涂鸦,那是轮机舱里沾满油污的管道,那是沈清棠诊疗室里被磨得光滑的座椅扶手……
最后,镜头缓缓定格,聚焦在一双手上。
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烧伤疤痕,正用一块破布,细心地擦拭着一口修补过的旧锅。
是林小满的手。
当负责后期制作的AI助手建议“一键美化,修复画面噪点与瑕疵”时,楚惜音断然拒绝。
“不,”她眼中有炽热的光,“瑕疵,才是心跳的波形。”
三千名船员,在各自的岗位和舱室里,安静地看完了这部名为《不完美》的纪录片。
影片结束,没有掌声。
许久,才有人在通讯频道里低声说了一句:“原来……我们不需要变得更好,只需要变得更真。”
秦昭沉默地看完了这一切。
他回到空无一人的主控室,坐在冰冷的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
他没有再尝试去解那道题,而是开始编写一份全新的文件。
《人类缺陷白皮书》。
里面详尽地、不加任何修饰地记述了人类这个种族的一切“缺点”:无法控制的情绪波动、极易出错的记忆模式、脆弱的生理结构、逻辑上的非理性、以及对死亡的先天恐惧……
一名下属冲了进来,看到屏幕上的内容,骇然失色:“秦昭先生!你这是在自曝其短!是把我们所有的弱点都交给一个潜在的敌人!”
“不,”秦昭头也不回,眼中闪烁着一种赎罪后的清明,“真正的强大,是敢于承认自己不行。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伪装都是可笑的。诚实,是我们唯一的武器。”
他按下了发送键。
这份详述了人类所有不完美的“白皮书”,化作一道电波,射向那片深邃的星空。
然后,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
一天。
两天。
三天后。
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份“自白书”石沉大海时,那个来自未知文明的信号,再次亮起。
这一次,没有复杂的数学题,没有高深的逻辑符号。
翻译出来,只有两个字。
“欢迎。”
全船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欢呼。
而林小满,却独自一人,来到了飞船最深处一个刚刚开辟出的、空旷的房间。
他将其命名为,“疑问室”。
房间里没有桌椅,没有装饰,雪白的墙壁上空无一物,只在入口处,用最简单的字体写着一行字:
“你最近一次感到困惑是什么时候?”
每天,都有人来到这里,在墙上写下自己的问题。
“爱真的比活着更重要吗?”
“如果记忆可以删除,我还算是我吗?”
“我们走向星空,到底是为了寻找答案,还是为了寻找新的问题?”
没有人提供答案,也没有人试图解答。
人们只是写下,然后静静地看着别人的困惑,确认自己并非孤独地迷茫着。
一个深夜,林小满独自伫立在这间写满了问题的房间里。
他手腕上的古书卷纹身,毫无征兆地,最后一次浮现出滚烫的金色光芒。
一行终极的、烙印在他灵魂深处的文字,缓缓显现:
“终极觉醒:当人类不再追求完美答案,神国才真正降临。”
林小满笑了笑,仿佛放下了最后一个包袱。
他吹灭了带进来的一盏用作照明的、小小的油灯,转身走入黑暗。
身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飞船巨大的舷窗外,第一颗来自异星系的光,正穿过无尽的虚空,如同温柔的叩门声,轻轻敲打在冰冷的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