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古里棋局:余烬、新芽与暗涌(1 / 2)
定鼎二十一年的夏天,古里港在灼热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喧嚣。码头船只往来如织,市集人声鼎沸,仿佛去岁冬日的血腥与混乱只是一场遥远的噩梦。然而,在这看似蓬勃的生机之下,旧矛盾的余烬未熄,新生的力量在夹缝中挣扎,更有无形的暗流在权力的棋盘下悄然涌动。
曾经熙熙攘攘的行会议事厅,如今门庭冷落,只剩下老萨米德和寥寥几位铁杆老友,依旧固守着这片象征着昔日荣光的废墟。厅内弥漫着陈旧木料和灰尘的气息,一如他们坚守的、正被时代洪流冲刷的古老规矩。
老萨米德的背脊似乎更驼了,眼神也失去了往日鹰隼般的锐利,只剩下沉沉的暮气与不甘。他不再有能力组织大规模的对抗,只能将全部心力倾注在自己那间同样日渐冷清的香料铺子上。
他的店铺,成了“古里传统货”最后的堡垒之一。他拒绝使用靖朝的标准量具,依旧凭着一双布满老茧、却能精准估摸重量的手进行交易;他的香料不分等级,混杂着不同产地和品质,却带着他口中“天地自然的本色”和“祖先传承的味道”。一些念旧的老人、以及少数对标准化商品抱有莫名抵触的市民,仍是他的主顾。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古里味道!”每当有客人上门,老萨米德总会颤巍巍地抓起一把胡椒,让客人嗅闻那复合而粗犷的气息,试图在日渐稀少的认同中,寻找最后的存在感。他的生意勉强维系,利润微薄,与其说是在经营,不如说是在进行一场沉默的、注定失败的抗争。这余烬虽已无法燎原,但其固执的温度,依旧灼烫着古里商业图景的一角,提醒着人们变革并非毫无代价。
传习所的学生数量稳定在二十人左右,几乎都与阿米尔一样,是家庭已深度融入靖朝贸易体系的商户子弟。拉希德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汉话已相当流利,甚至能阅读一些浅显的靖朝诗文,算学更是远超同侪。
然而,学识的增长也带来了更深的困惑。他沉浸在林通事讲述的“格物致知”、“仁义礼智信”的道理中,觉得这些思想深邃而富有魅力。但当他走出传习所,回到古里的街巷,面对周遭依然存在的隔阂、父亲生意上隐形的壁垒、以及那些投向他的复杂目光时,他感到一种撕裂感。他仿佛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对两者都有所了解,却又似乎无法完全融入任何一个。
一次,传习所的几名同窗私下小聚,谈及各自家庭的生意,无不抱怨行会旧势力的暗中掣肘,或是与那些尚未接受新规则的本地人打交道时的困难。
“我父亲说,虽然现在生意好做了,但总觉得像是无根的浮萍,全靠商站这棵大树。”一个少年叹道。
“是啊,林先生教的道理虽好,可回到家里,长辈们还是更信他们那套老规矩。”另一个附和。
拉希德听着,心中一动。他想起林通事曾说过“独木难成林”。一个模糊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能否将这些同样身处变革浪潮中的年轻同窗联合起来?不为了对抗谁,只是为了互相交流信息,探讨如何运用所学应对实际困难,甚至在未来形成一股新的、属于他们自己的力量?
他将这个想法小心翼翼地与最谈得来的两个同窗说了,竟得到了积极的响应。一个名为“同窗会”的非正式小团体,就在这样一次偶然的闲谈中,悄然萌芽。这株嫩芽极其脆弱,无人知晓它能存活多久,又将长成何种模样,但它代表着新一代在面对时代剧变时,自发寻求联结与出路的微弱尝试。
王宫深处,扎莫林并未沉醉于港口繁荣带来的税收增长。他锐利的目光穿透了市井的喧嚣,看到了更深层次的隐患——靖朝商站的影响力,正随着其商业规则的普及和文化交流馆的即将落成,而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古里的肌体。他必须未雨绸缪。
他召见了心腹大臣,下达了一道密令:在那些依附靖朝商站崛起的新兴商户中,物色并扶持一两个“代理人”。这个人选,需要满足几个条件:一是生意成功,在“新规则”的受益者中有一定声望;二是懂得感恩,易于控制;三是,最好与阿米尔这样过于独立、甚至隐隐成为精神象征的人物,存在某种潜在的竞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