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扉动影生(1 / 2)
雨珠砸在涤尘轩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像是谁在檐下撒了一把不断跳跃的碎玉。青萝扶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腹下老旧的木纹理带着雨水浸透的凉意,顺着指尖钻进骨髓里。她刚用仅剩的灵力加固了茶轩四周的简易禁制,后背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那是刚才与黑影缠斗时被其利爪划开的,虽已用茶心留下的伤药止住血,却仍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肉间穿梭,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
“阿姐,灶上的水烧开了,我去泡壶安神茶吧。”阿芷的声音带着未散尽的颤抖,小姑娘手里攥着一块沾了灰的抹布,原本白净的脸颊上蹭着几道黑印,唯独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她是茶心选定的凡人学徒,天生哑疾,却能听懂草木言语,昨夜若不是她借着院中古树的遮掩,悄悄触动了茶心留下的地脉暗纹,青萝恐怕真要栽在那黑影手里。
青萝摇摇头,声音有些沙哑:“不必,先把茶具归位。茶心姐姐说过,器物有灵,乱则失序。”她目光扫过堂中,八仙桌上还留着刚才打斗的痕迹——一只青瓷茶盏翻倒在桌角,茶汤早已干透,在桌面上留下一圈浅褐色的印记,像一滴凝固的泪。九盏茶具被她们匆忙收进了柜台后的木匣里,此刻正隐隐透出微弱的莹光,那是方才危急时刻与她们心意相通时残留的灵气。
阿芷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收拾茶盏。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还未散尽的茶香,也像是怕碰碎了这满室的悲伤。青萝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茶心消散前的那个雪夜,那时阿芷也是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茶心擦拭茶具,眼里满是孺慕之情。“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茶心姐姐果然没看错人,这看似柔弱的凡人小姑娘,骨子里藏着不输修行者的韧劲。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忽然从院外传来,穿过淅淅沥沥的雨幕,清晰地落在两人耳中。
青萝的身体瞬间僵住,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那是玄鉴沉睡前行前留下的,说是能驱邪避煞。她与阿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刚才那黑影的实力何等强悍,若不是茶具护主,她们早已性命不保,怎么会刚击退一个,又来一个?而且这脚步声……太过从容了。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一步一步踩在青石板路上,没有刻意掩饰,却也没有半分嚣张。雨水中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可随着这脚步声靠近,青萝忽然闻到了一丝极淡的香气——不是茶香,不是花香,倒像是雪后初晴时,松针上带着的清冽气息,混着一点梅蕊的冷香。这香气很淡,却穿透力极强,瞬间压过了满院的潮湿与血腥。
“谁?”青萝沉声喝问,声音里带着灵力,震得檐角的铜铃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这铜铃是茶心亲手挂上去的,说是能预警邪祟,刚才黑影潜入时,它却悄无声息,如今这陌生人靠近,它反而有了反应,这让青萝心中的疑惑更甚。
脚步声没有停下,依旧朝着正门的方向走来。青萝能清晰地听到雨水打在对方身上的声音,像是打在一件质地坚硬的织物上,发出“噗噗”的声响。她屏住呼吸,将灵力运转到极致,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那是茶心亲手打造的,用的是百年樟木,门上还刻着一幅《寒江独钓图》,此刻在烛火的映照下,图中的渔翁仿佛也绷紧了神经。
“吱呀——”
一声悠长的木门开合声打破了院中沉寂,像是沉睡了百年的古物终于苏醒。那扇紧闭的樟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没有使用任何灵力,纯粹是人力推动,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随着门扉开启,一股寒风夹杂着雨丝涌了进来,吹得堂中的烛火剧烈摇曳起来,光影在墙壁上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芷下意识地躲到了青萝身后,双手紧紧抓着青萝的衣角。青萝则将短刃拔了出来,刃身映着烛火,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她抬眼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浑身都被雨水打湿,黑色的衣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身形轮廓。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脚边积起一小滩水渍,可他却仿佛浑然不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他的面容。烛火的光芒被风雨搅得支离破碎,刚好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眉眼口鼻都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他下颌线的轮廓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冷硬的质感。他就站在光影的交界处,一半在烛火的温暖光晕里,一半在风雨的黑暗中,像是横跨了两个世界的存在。
“你是谁?”青萝的声音比刚才更沉了些,握着短刃的手微微用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能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邪气,可也没有寻常人的烟火气,反而带着一种极为古老的气息,像是矗立在山间千年的古松,沉静而威严,让人不敢轻易亵渎。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堂中,从翻倒的茶盏到柜台后的木匣,最后落在了青萝身上。那目光没有恶意,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深邃,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与脆弱。青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挺了挺脊背——她是茶心姐姐选中的守护者,绝不能在陌生人面前露怯。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男人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久未说话的人突然发声,带着一丝涩意,却又异常好听。他说的是陆放翁的诗句,此刻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从他口中说出,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苍凉与悲壮。
青萝一愣,她没想到这个神秘人会突然念诗。茶心姐姐生前最喜欢读诗,尤其是陆放翁的诗,说他的诗里有“虽九死其犹未悔”的赤子之心。眼前这个男人,怎么会知道茶心姐姐的喜好?难道他认识茶心姐姐?
“你认识茶心姐姐?”青萝追问,握着短刃的手稍微松了些。如果对方真的认识茶心姐姐,或许不是敌人。可她心里也清楚,“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在没有弄清楚对方的身份之前,绝不能掉以轻心。
男人没有直接回答,他抬起手,轻轻拂去了肩上的一片落叶。那片落叶不知是被风雨吹到他肩上的,还是从别处带来的,叶片呈青绿色,上面还带着一滴晶莹的雨珠,在烛火的映照下闪烁着光芒。“涤尘轩的茶,一向是三界独一份。”他缓缓说道,目光再次投向柜台后的木匣,“可惜,今日来得匆忙,没能赶上一场茶会。”
青萝心中一紧,对方果然是冲着涤尘轩来的,而且很可能是冲着那套九盏茶具来的。她将阿芷护得更紧了,冷声道:“茶心姐姐已经不在了,涤尘轩也不招待不速之客。若是为了茶具而来,就请回吧,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不在了?”男人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可青萝却隐约感觉到他身上的气息沉了沉,像是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我知道。”他顿了顿,忽然向前走了一步。
青萝立刻警惕起来,将短刃横在身前,厉声喝道:“站住!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她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刚才与黑影打斗几乎耗尽了她的修为,可若是真要拼命,她也绝不会退缩。茶心姐姐把涤尘轩和茶具交给了她,她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守护好这里。
男人停下了脚步,没有再向前。他看着青萝,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短刃上,忽然轻笑了一声:“这把刀,是玄鉴那老茶树给你的吧?他倒是有心,知道护着你们。”
这句话让青萝彻底震惊了,玄鉴的身份极为隐秘,除了茶心姐姐和她,几乎没人知道玄鉴是陆羽点化的古茶树之灵。眼前这个男人不仅认识茶心姐姐,还认识玄鉴,而且看他的语气,似乎与玄鉴还颇有渊源。这到底是谁?
“你到底是谁?”青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如果对方真的是茶心姐姐和玄鉴的旧识,或许能告诉她一些关于他们的往事,甚至可能知道玄鉴什么时候能醒来。
男人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柜台后的木匣,那目光变得异常深邃,像是在看着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又像是在看着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九盏茶具,承陆羽茶韵,纳三界灵气,果然名不虚传。”他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茶心能将它们用得如此出神入化,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青萝沉默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份越来越神秘,他对茶心姐姐和茶具的了解,甚至比她还要多。她心中的警惕没有减少,可好奇却越来越强烈。
就在这时,柜台后的木匣忽然发出了一阵微弱的光芒,比之前更加明亮。九盏茶具的光芒透过木匣的缝隙透出来,形成一道道彩色的光柱,在堂中交织成一张光网。男人看到这光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