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龙朔政变52（1 / 2）

甫一出太极殿那扇沉重的镶金朱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清冽的空气扑面而来，莫锦瑟禁不住微微打了个寒噤。她没有立刻离开，只是站在巍峨殿宇投下的巨大阴影里，仰起头，对着苍茫清冷的天穹，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殿内那浓得化不开的帝王悲怒与猜忌，像巨石般压在心头，此刻这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反倒带来一丝近乎凛冽的清醒与松缓。

她回身，对亦步亦趋送至殿门前的王海公公颔首：“王公公留步。陛下此刻心绪激荡，郁结于心，万望公公多多费心劝解宽慰，切莫让陛下再动肝火。龙体……最是紧要。”声音不高，却带着沉甸甸的嘱托。

王海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出感念与凝重，连连点头：“莫舍人放心！老奴省得，定会仔细照料陛下。您也辛苦了。”他看着莫锦瑟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中带着真诚的关切。这位年轻的舍人，肩上扛着朝廷政务、太子教导，如今还要抚慰帝王的家伤心事，实属不易。

莫锦瑟勉强一笑，不再多言，在碧城的搀扶下，沿着寂静漫长的宫道缓缓前行。踩在清扫得干净、却仍透着寒意的青石板上，四周是高耸的红墙与厚重的积雪。

“小姐，”碧城的声音压得极低，打破沉寂，带着一丝隐忧，“长乐公主那边……如今竟已经闹得如此不堪了么？连‘皇太女’这样的话柄都落到了驸马手里……皇后娘娘怕是也……”

莫锦瑟目视前方，眼神深邃：“洛阳漕运案尘埃未定，孔希仁遭贬，孔系折损巨大。皇后与长乐公主近月来闭门不出，已是万般收敛。”寒风拂起她一缕鬓发，她的声音也带着些微寒意，“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们知道春闱是何等紧要的棋局，旁人……又岂能不知？只怕是，有人正盼着她们忍不住动一动呢。”

这“旁人”二字，所指不言自明——乐阳公主！

想起满月宴上那位长公主看似关切、实则步步紧逼的试探，莫锦瑟眼底也掠过一丝沉重。乐阳行事周密狠辣，早在数月前怕是就已暗布棋子于科考棋盘之上，只待时机一到，便要搅动风云。而平南王府的三公子宋珏，亦是科场一员，他虽低调谨慎，在这风口浪尖，其身份地位本身就是极易被人利用的靶子。

“好在陛下深谋远虑。”莫锦瑟话锋一转，似乎在寻找一丝支撑，“三哥擢升礼部侍郎，总管今岁春闱。三哥才学卓越，状元文章盛名不衰，更难得的是他心系国家社稷，从未卷入任何派系纷争。陛下此举，意在用人唯公，以‘公平、公正、公开’六字，尽可能护得春闱净土一片。但愿……”

她话未说完，一名穿着紫宸殿制式宫装的小宫女脚步匆匆地赶到近前，屈膝行礼：“莫舍人安好。皇后娘娘请舍人前往紫宸殿一叙。”

碧城脸色微变，担忧地看向莫锦瑟。紫宸殿……此时皇后相召……莫锦瑟脸上并无意外，只是在雪光映照下，那刚刚因深呼吸而泛起的一丝微弱红晕迅速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她对着小宫女微微颔首：“知道了。有劳引路。”

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似乎要将心底最后一丝波动也冻结。“走吧。”她对碧城道。主仆二人跟在小宫女身后，折向通往中宫紫宸殿的宫道。

紫宸殿的宫门幽深，殿内的氛围与外间的寒风凛冽截然不同。殿内燃烧着上好的银霜炭，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梅香与温暖的熏香气息。一袭明黄色凤袍宫装的池皇后端坐于正殿上首主位，气度雍容依旧，只是眉宇间添了几许挥之不去的疲惫与一种刻意维持的端凝。

莫锦瑟在殿中站定，依礼深深下拜：“臣莫锦瑟，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莫舍人快请起。”池皇后的声音温和得体，听不出太多情绪，带着久居高位的从容，“赐座，看茶。”

宫女搬来圆凳，奉上热茶。莫锦瑟谢恩坐下，垂眸望着杯中氤氲的热气，姿态恭谨沉静。池皇后挥手屏退了左右宫人，殿内只余她们二人。一时间，殿内只剩下炭火细微的噼啪声，气氛却比方才众人环绕时更为凝滞压抑。

“本宫今日寻你来，一是叙叙旧情，二来……”池皇后端起手边的玉盏，轻啜一口，目光落在莫锦瑟身上，带着审视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是要谢过莫舍人当年的……一份恩情。”她的声音刻意放缓。莫锦瑟抬头，目光清澈平静：“臣愚钝，不知娘娘所指何事？”“‘永徽之变’前夕，”池皇后的目光锐利起来，“若非你当时巧言规劝，令长乐归宫……只怕……”她顿住，没有说下去“只怕已被叛军所害”，但那未尽之意充满后怕。

莫锦瑟心中了然。这是开场锣鼓，亦是第一重试探。感谢？倒不如说是抛出一个极具分量、又意有所指的“事实”，提醒莫锦瑟——你曾对长乐，乃至对本宫，有救命之恩。这份恩情，是有价值的。“娘娘言重了。”莫锦瑟微微欠身，姿态恭谨如初，“当日臣见公主思亲情切，不过是顺口提及归省侍奉双亲乃人伦常情，恰能慰藉慈心。彼时宫外风云，臣区区内舍人，又岂能窥破天机？全赖皇后娘娘洪福庇佑，陛下圣威笼罩，天佑公主安然无恙。”一番话，将“救命之恩”轻描淡写归为巧合与“孝心”，更巧妙地将功劳推给帝后“洪福”，滴水不漏地化解了池皇后试图建立的“恩情绑定”。

池皇后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芒。莫锦瑟这番滴水不漏的回答，既点明了当时只是基于“孝道”的寻常劝谏，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最后还巧妙抬高了帝后。这反应，绝非池皇后期待的“感念”或“借势表态”。她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盏，指尖在光滑的玉杯沿上轻轻敲了敲：“莫舍人过谦了。无论初衷如何，结果终究……是你全了她一命。”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沉重与幽微：“只是……人心难测。祸福相依。彼时一个善念，换得今日安宁。彼时的风光无限，又何尝能料到后来的风霜加身？如今陛下与本宫……竟也生出些许嫌隙来……真真是世事难料啊。”

这番话是第二波试探，更是将洛阳案、帝后失和直白点出！池皇后在追问：当年那看似无意之举，究竟是真心投靠，还是别有所图？也是在用自己此刻的“失势”来博取同病相怜的感慨？

莫锦瑟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殿内炭火烧得旺，但她指尖却依旧微凉。帝后失和这等事，无论她内心有何看法，都绝不是一个臣子该置喙的。池皇后将她扯入这潭浑水的意图，昭然若揭。她抬起头，迎向池皇后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对帝王威严的绝对敬畏与一份恰当的“臣子不解”：“娘娘凤体忧心，臣感同身受。然臣以为，陛下待娘娘情深意重，历难而不渝。外间些许风雨，焉能撼动泰山磐石之基？娘娘与陛下多年伉俪情分，陛下圣心烛照，定能洞察细微，不为外物所惑。此刻些许风雨，必如春日过境寒潮，看似凛冽，实则转瞬即逝。唯愿娘娘保重凤体，静待云开月明。万勿因一时之风向，而……行差踏错，折损了这份可贵的根基。”她的语气带着诚挚的劝慰，将“帝后失和”定义为暂时的风波，暗示池皇后只要稳住自身，相信皇帝，不做多余动作，便能守得云开。这既是在劝慰，更是隐晦的警告——不要在春闱中妄动，否则就是亲手毁掉帝后之间最后的情分根基！

池皇后脸上那抹雍容的浅笑似乎凝滞了刹那。莫锦瑟这番话，听着是劝慰她安心等待，实则是在告诫她不要妄动，甚至……是在暗示她此刻的处境？一股被看透和被“说教”的愠怒在心底悄然滋生。她堂堂皇后，竟需要一个臣女来“教导”她如何维系夫妻情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