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裂隙与惊雷(1 / 2)
荆烈三人潜回新绛时,已是午后。他们未直接回晋侯馆,而是先在一处不起眼的货栈换了装束,确认无人尾随后,才分批绕路返回。
屈荡听完荆烈详尽的汇报,尤其是狄寨那场短暂而激烈的战斗细节,沉默良久。他背着手在房中踱步,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赵朔藏了一队精锐在狄寨……击退了郤克的死士……”屈荡低声重复着关键信息,眼中异彩连连,“好,好一个赵朔!软禁府中,却能遥控城外精兵,悍然反击。郤克动用私兵强攻,已犯大忌,更损兵折将。这下,双方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他走到案前,看着那枚刻有“郤”字的玉佩和那张“城外三十里,狄寨。速。”的纸条,心中豁然开朗。赵朔送出此物,并非单纯求助或示警,更像是一种宣告和挑衅——看,我已经抓住了你的尾巴,并且有足够的力量斩断它。这枚玉佩,或许就是从某个被俘或被杀的郤氏爪牙身上取得的信物。
“连尹,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荆烈问道。
屈荡沉吟道:“郤克经此一挫,必然更加疯狂。他可能会调集更多人手,甚至动用其在军中的关系,以剿匪或搜查奸细的名义,光明正大地去攻打狄寨,彻底毁灭证据和人证。赵朔那边,狄寨守卫虽强,但人数终究有限,难以持久,且一旦被官方势力介入,便师出无名,处境将极其危险。”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的光芒:“我们不能让郤克轻易得逞,也不能让赵朔太快被灭。他们斗得越久,越激烈,对我们越有利。但也不能让他们任何一方彻底倒下,尤其是赵朔,他现在是我们牵制郤克、搅乱晋国的一颗好棋。”
“您的意思是……我们要暗中帮赵朔一把?”荆烈有些不确定。
“不,不是帮,是‘平衡’。”屈荡纠正道,“我们要让晋国人自己,去发现这场不该发生的私斗,去质问郤克为何动用私兵攻击同僚的隐秘据点。也要让赵朔‘被迫’亮出他手中的一些牌。”
他迅速做出决断:“荆烈,你立刻再去办两件事。第一,想办法将‘郤氏私兵在城外某处与不明武装发生冲突,死伤颇重’的消息,用最隐晦的方式,透露给韩厥的人知道。韩厥正直,又与赵朔交好,得知此事,必会震惊,并可能设法查证或向君上进言。第二,让我们的人,在合适的时机,将狄寨可能存在‘重要人物或证物’的风声,隐隐约约地吹到栾书的耳朵里。栾书老谋深算,得知城外有变,且涉及郤赵两家的私兵械斗,绝不会坐视不理,他一定会派人去查,或者利用此事做文章。”
“如此一来,”屈荡嘴角微翘,“韩厥会从维护法纪、保护同僚的角度施压;栾书会从平衡朝局、压制郤克的角度介入;郤克则会因事情败露而焦头烂额,进退失据;而赵朔……他藏匿在狄寨的力量和证据,也将被部分暴露在阳光之下,迫使他在合适的时机‘主动’或‘被动’地将其呈现出来,作为反击郤克的利器。这潭水,会越搅越浑,而浑水之中,正是我们摸鱼的大好时机。”
荆烈领命,心中对屈荡的谋算深感佩服。此举看似简单,却精准地撬动了晋国内部几股主要势力的敏感神经,足以引发连锁反应。
“另外,”屈荡拿起那枚郤氏玉佩,“此物或许还有他用。暂且收好。”
正如屈荡所料,消息首先在韩厥这边激起了波澜。当天傍晚,韩厥的一名心腹家将,在酒肆“偶然”听到两名行商模样的汉子低声交谈,提及昨日在西北山林好像听到打斗声,看到有人抬着伤员匆匆而过,隐约听到“郤府”、“死士”等词。家将立刻警觉,回来禀报了韩厥。
韩厥闻讯,霍然起身,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私自动兵,野外械斗……郤克他想干什么?当真无法无天了吗!”他深知赵朔被软禁后,郤克必然多方逼迫,但动用家族死士进行武力攻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政斗的底线,形同谋逆!
他立刻派人暗中前往西北方向查探,同时心中焦虑万分。赵朔是否在城外留有后手?如果狄寨真是赵朔的据点,那里有什么?郤克不惜动用私兵强攻,是否意味着那里有足以威胁到他的东西?赵朔现在是否安全?
韩厥坐不住了。他本不欲在此时直接与郤克冲突,以免加剧朝局动荡,但郤克此举已触碰到了他的原则和底线。他必须让君上知道此事!至少,要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
然而,还没等韩厥采取行动,另一个消息如同惊雷般,先一步在新绛城的上层圈子里炸响了——而且是通过一个谁都没想到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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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例行朝会。
晋景公面色倦怠地听着几位大夫汇报日常政务,心思似乎不属。郤克站在班列中,脸色阴沉,眼神不时飘向宫门方向,显得有些焦躁。他昨夜已得知城外行动失败,死伤数人的消息,正惊怒交加,一方面严令封锁消息,一方面在苦思下一步对策。狄寨必须拔除,里面的东西必须毁掉!但他也知道,一次失败后,对方必然更加警惕,强攻代价太大,且容易留下更多把柄。他正考虑是否以“搜捕盗匪”或“稽查走私”的名义,调遣少量城防兵马,配合自家死士,以官方形式碾压过去。
就在这时,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随即,一名内侍匆匆入殿,趋行至晋景公身侧,低声禀报了几句。
晋景公原本慵懒的神色骤然一变,坐直了身体,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怒意。他挥挥手,打断了正在奏事的大夫,沉声道:“宣!”
殿中众臣皆是一愣,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殿门外,在大殿卫士的引领下,走进来三个人。这三人衣衫普通,甚至有些破旧,面带风霜之色,但行走间却隐隐带着一种久经行伍的剽悍气息。为首一人,年约四旬,面容刚毅,目光沉静,赫然是许多人以为早已因伤退役或隐居的魏颙!
而更令人震惊的是,魏颙身后两人,竟押着一名被绳索捆绑、满脸血污、神情萎顿的汉子。那汉子虽然狼狈,但有人依稀认出,其衣着打扮,颇似郤氏门下私兵的模样!
“臣,魏颙,叩见君上!”魏颙走到殿中,推金山倒玉柱般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他身后的两人也押着犯人跪下。
“魏卿?”晋景公惊讶道,“你……你不是在邯郸养伤吗?何以突然回都?此人又是谁?”他的目光落在那被绑的汉子身上,眉头紧皱。
魏颙抬头,朗声道:“启禀君上!臣确实奉赵元帅之命,此前在邯郸协助整训武卒,兼之调养旧伤。然三日前,臣于邯郸城外巡视时,遭遇一伙身份不明之悍匪袭击,意图劫杀臣!幸得部下拼死护卫,方能脱险,并擒获此贼首!”他侧身一指那被绑的汉子,“经臣连夜审讯,此贼招供,彼等并非寻常盗匪,而是受人指使,专为截杀与赵氏有关之重要人物,破坏邯郸稳定!而其指使之主使者……”魏颙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如电,扫向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的郤克,“正是郤克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