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章 鬼蜮交锋(2 / 2)
我低头,看着手中那染血的油布包。王瘸子坠崖前抠挖泥土的血手,老耿怒睁的独眼,韩栋奄奄一息的面容…一张张面孔在眼前闪过。还有怀中那本账册,那冰冷的、沉重的、沾满血污的“凭证”。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握着油布包的手。动作牵动伤口,剧痛让我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骆养性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手上,没有任何催促,只有等待。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及他掌心的一刹那,我停了下来。抬起头,看向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褪去,只剩下死水般的平静,和深处一丝破釜沉舟的疯狂。
“骆公,”我开口,声音奇异地稳定下来,“账册,可以交给您。”
骆养性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但,”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卑职需要一份抄本。卑职…要亲自面圣,将云南之事,原原本本,奏明皇上。至于这账册原件,以及其中牵扯,卑职…一无所知。”
空气仿佛再次凝固。我这句话,是在赌博。用交出原账册,换取面圣陈情的机会,同时将自己从“岱翁”案的漩涡中心摘出来,至少表面上摘出来。而将最大的麻烦——账册原件和其代表的滔天巨浪——丢给骆养性。他要保我生路,就要接下这个烫手山芋,并为我争取到面圣的机会。这是一场交易,一场与虎谋皮的交易。
骆养性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很久。晨光渐亮,映在他清癯的脸上,明暗不定。院子里死寂一片,只有远处隐约的鸟鸣。
终于,他缓缓收回了手,负在身后。
“可以。”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平淡无波,“三日后,皇上会在西苑召见周文彰,奏对云南之事。本座…会安排你‘恰巧’在场。账册原件,交由本座处置。你,只需陈述你在云南所见、所闻、所为,至于李崇道背后还有何人…你,不知。”
“卑职…明白。”我低下头,将油布包双手奉上。手臂沉重如铁,心中却一片冰凉的清明。这条路,是我选的。或许更险,但至少,刀还握在我自己手里,哪怕只是一把可能反噬的钝刀。
骆养性接过油布包,看也未看,随手递给身后一名如同影子般的侍卫。那侍卫躬身接过,退后一步,重新融入阴影。
“你的伤不轻,”骆养性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淡漠,“韩栋的伤势更重。本座会安排你们在此‘静养’三日。三日后,会有人送你们入西苑。这期间,不该见的人,不要见。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他目光扫过老耿的尸体,淡淡道:“你这弟兄,忠心可嘉。本座会令人好生收敛,厚葬之。至于其他…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带着两名侍卫,缓缓走入渐渐散去的晨雾中,如同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我僵立在原地,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猛地晃了一下,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哇”地喷了出来,溅在身前冰冷的地面上,斑斑点点,如同盛开的红梅。
我用血饕餮拄着地,剧烈喘息,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红,又看向老耿圆睁的、死不瞑目的双眼。
“老耿…兄弟…”我喃喃道,声音低不可闻,“对不住…这条路…我还没走完…账,我一定会替你…替所有弟兄…讨回来…”
晨光彻底撕开夜幕,照亮了这满目疮痍的院落,也照亮了我前路未卜的茫茫血色。交出账册,是妥协,也是以退为进。面圣陈情,是机会,也可能是更大的陷阱。
但,我别无选择。
我最后看了一眼老耿,转身,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踉跄着向院外走去。身后,是兄弟冰冷的尸体和未寒的热血;前方,是深不可测的紫禁城和那位至高无上的帝王。
这鬼蜮人间的交锋,才刚刚开始。而我这把染血的刀,是就此归鞘,还是斩向更可怕的妖魔,三日之后,西苑之中,方能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