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醪糟鸡蛋与未竟之言（上）（2 / 2）

傅沉舟眸光微动，没有接话。

她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继续说着一些听起来像是“遗言”的话：

“以后……奴婢可能……奴婢的意思是万一不能再伺候您了。”她吸了吸鼻子，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粗瓷碗边缘，“您要好好吃饭，天冷记得加衣，批奏折别熬到后半夜，伤眼睛……”这些话轮不到她一个宫女操心，可此刻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认真。

傅沉舟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眉峰紧蹙，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节泛白。果然，她铺垫了这么久，还是在想“离开”。这碗醪糟鸡蛋，真就成了她的“断头饭”？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翻涌，却又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压着，没立刻爆发出来。

“……还有，”江弄影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神骤然黯淡，满是愧疚，带着浓重的鼻音，“如果……如果以后有机会，帮奴婢跟……跟太子妃娘娘说声对不起。她是个好人，是奴婢……连累了她……”

沈芷幽的名字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傅沉舟一下，可更多的，还是对江弄影的气。气她的固执，气她的决绝，更气她眼里那股“此生再无牵挂”的淡然。他终于忍不住，冷笑一声，打断了她的絮叨：“说完了？”

冰冷的语气像一盆凉水，浇得江弄影浑身一哆嗦，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眼眶又红了几分。她垂着头，做好了迎接他雷霆震怒的准备——或是破口大骂，或是威胁恐吓，毕竟她一次次忤逆，换谁都会动怒。

然而，预想中的怒火并未降临。

傅沉舟盯着她低垂的发顶，看着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胸腔里的火气莫名散了些，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憋闷。他沉默片刻，声音竟比刚才缓和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够了么？”

江弄影一愣，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他。

他迎上她水光氤氲的眼睛，避开她那些“遗言”般的话，指了指她空了大半的碗，语气平淡：“这碗不够？要不要再来一碗？”

江弄影彻底懵了。

她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他会说这个。没有威胁，没有斥责，反而问她够不够吃？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像一记重拳，打在她毫无防备的心上，让她无所适从，连眼眶里的泪珠都忘了掉。她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慌乱的倔强：“……再来一碗。要吃…当然就吃得尽兴。”

傅沉舟没再说什么，抬手对着王婆的方向示意了一下：“再来一碗，多加桂花。”

“好嘞！”王婆正忙着给邻座添水，见状立刻应道，手脚麻利地又舀了醪糟，打入鸡蛋，撒上满满一把干桂花。很快，第三碗热气腾腾的醪糟鸡蛋端了上来，桂花香气比前两碗更浓郁，几乎要溢出来。

江弄影不敢再看傅沉舟的眼睛，拿起勺子，埋下头就开始吃。这一次，她吃得比刚才快了些，像是在逃避什么，脸颊因为急促的吞咽微微泛红，嘴角还沾了点桂花碎屑，显得有些狼狈。

就在这时，她听到对面传来轻微的碗筷碰撞声。

江弄影动作一顿，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傅沉舟竟然拿起了自己那碗未动的醪糟鸡蛋，用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入口中。

他的吃相极为优雅，手腕微抬，动作从容不迫，与这市井小摊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和谐。灯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柔和了他往日的冷硬，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傅沉舟原本只是想尝尝，毕竟他身为太子，山珍海味、奇珍异馐早已尝遍，从未想过一碗市井小摊的醪糟鸡蛋能有什么特别。可入口的瞬间，他却微微一怔。

温热的汤汁带着清甜的酒香，桂花的芬芳在舌尖弥漫，蛋花软嫩得恰到好处，没有丝毫腥气，只有纯粹的鲜香。那味道不浓烈，却异常温润，带着一种直击人心的暖意，是他从未尝过的滋味。他以为自己早已对食物没了太多感觉，却没想到，会被这样一碗普普通通的醪糟鸡蛋抓住味蕾。

他又舀了一勺，慢慢咀嚼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江弄影身上。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看着她眼底尚未散去的水光，心头那股憋闷又涌了上来。

“江弄影，”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这世间…难道真没有什么能让你留恋的了么？”

江弄影拿着勺子的手猛地一顿，动作僵在半空。她抬起头，愕然地看向傅沉舟，眼中满是震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傅沉舟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探究，有不解，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惶恐。他问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他怕听到她的答案，怕她毫不犹豫地说“没有”，怕她真的对这世间毫无牵挂，连一丝留恋都没有。

空气仿佛凝固了，江弄影眼中的震惊渐渐化为疑惑，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傅沉舟却猛地回过神，迅速移开目光，语气故作平淡地补充道：“孤的意思是，这碗醪糟鸡蛋如此美味，竟然……留不住你么？”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发紧，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勺子，目光落在碗中漂浮的桂花上，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