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骨之前传:3,雨夜决绝(1 / 2)
一、归途
程一鸣回到程家大宅时,已是深夜。
他绕到西侧偏门——那是下人和杂役进出的地方,守门的老仆福伯正靠着门房打盹。
听到动静,福伯睁开惺忪的睡眼,看见程一鸣浑身破烂、满脸血污的模样,吓了一跳。
“三、三少爷?你这是……”
“福伯,我娘怎么样了?”程一鸣顾不上解释,急切地问道。
福伯脸色一暗,叹了口气:“柳姨娘……唉,你走后第二天就高烧不退,迷迷糊糊一直喊你和二小姐的名字。主母说……说这是她的命,不让请大夫。”
程一鸣心中一沉,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
“小雨呢?”
“二小姐一直守在床边,三天没怎么吃东西了。”福伯压低了声音,“大少爷昨天还来了一趟,说要让二小姐去伺候主母房里。二小姐不肯,被……被扇了一巴掌。”
程一鸣的眼睛瞬间红了。
程天宇!
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对福伯深深一躬:“谢谢福伯告诉我这些。我得赶紧回去。”
“等等!”福伯叫住他,从怀里摸出两个窝窝头,塞进程一鸣手里,“带着,你肯定也饿了。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程一鸣接过窝窝头,眼眶发热:“福伯,这份恩情,我记住了。”
“快去吧。”福伯摆摆手,重新缩回门房。
程一鸣顺着墙根的阴影,一路小跑回到西偏院。
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烛光。
他推门进去,第一眼就看见炕上躺着的柳如烟。
三天不见,母亲瘦得脱了形,脸颊凹陷,嘴唇干裂得出血,额头上搭着块湿布巾。
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胸口的起伏几乎看不见。
程小雨趴在炕沿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半边脸肿着——显然是挨的那巴掌留下的。
程一鸣的心像被刀绞一样疼。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先把窝窝头放在桌上,然后从怀里掏出云霓裳给的玉瓶和血灵芝。
“小雨,醒醒。”他轻轻摇醒妹妹。
程小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哥哥,愣了三秒,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程一鸣怀里:“哥!你回来了!娘……娘她……”
“别哭,哥回来了,娘会好的。”程一鸣拍着妹妹的背,声音有些哽咽。
他让程小雨去烧热水,自己则打开玉瓶,倒出一颗月华丹。
丹药通体月白色,表面有天然的云纹,刚倒出来就散发出清冽的香气。
程一鸣将丹药放在温水里化开,小心翼翼地喂柳如烟服下。
丹药入口即化。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效果——柳如烟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血色,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紧锁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程一鸣又检查了她的脉搏,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没有了之前那种随时可能断绝的迹象。
他长长松了口气。
云霓裳没有骗他,这月华丹真的有起死回生之效。
“哥,娘她……”程小雨烧好水端过来,紧张地看着母亲。
“娘没事了。”程一鸣摸摸妹妹的头,又看到她脸上的红肿,眼神一暗,“小雨,脸还疼吗?”
程小雨摇摇头,又点点头,小声说:“疼。但更怕娘……更怕哥不回来了。”
“哥不会丢下你们的。”程一鸣抱起妹妹,“永远都不会。”
他把程小雨放在炕的另一头,让她先睡。
自己则守在母亲床边,握着她的手,静静地看着她渐渐恢复血色的脸。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洒在母子三人身上。
这一刻,程一鸣觉得,这三天的冒险,值了。
第二天清晨,柳如烟醒了。
她睁开眼,看见守在床边的儿子,愣了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程一鸣的脸:“鸣儿……我不是在做梦吧?”
“娘,不是梦,我回来了。”程一鸣握住母亲的手,“您感觉怎么样?”
柳如烟感受了一下身体,眼中露出震惊之色:“我……我感觉好多了。那种胸口要裂开的疼,消失了。”她看向儿子,“你……你找到药了?”
程一鸣点头,拿出剩下的月华丹和血灵芝:“娘,您看。”
柳如烟看到那枚月华丹时,瞳孔猛地一缩:“这是……月华丹?你怎么会有这种灵丹?还有血灵芝,这品相至少五十年……”
“娘,您认识这丹药?”程一鸣惊讶。
柳如烟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当年在青岚宗,宗主曾赐下一颗月华丹,救了重伤的师叔一命。这是二阶上品灵丹,炼制极其困难,寻常炼丹师根本拿不出来。”
她看向儿子,眼神复杂:“鸣儿,告诉娘,这三天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程一鸣没有隐瞒。
从鬼雾山遇险,到崖底偶遇云霓裳,再到三日的守护和分别,他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只是略去了胸口灰色纹路的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是什么。
柳如烟听完,久久不语。
“月影灵狐……云霓裳……”她喃喃道,“原来是她的族人。”
“娘,您知道月影灵狐?”程一鸣问。
“十五年前,我在鬼雾山救过一只受伤的白狐。”柳如烟陷入回忆,“那时我刚刚逃出青岚宗,自己也重伤在身,但看它可怜,就分了一半伤药给它。后来它伤愈离开,再没见过。”
她看着儿子:“如果云霓裳是月影灵狐一族的宫主,那她说的‘等你十八岁’……或许是认真的。鸣儿,你打算怎么办?”
程一鸣摇摇头:“我不知道。但她说,月影宫有适合小雨修炼的秘法。娘,小雨的眼睛……”
提到女儿,柳如烟眼中闪过忧虑:“小雨的‘灵眸’天赋,确实需要正确的引导。否则随着她长大,灵力逸散,不仅会伤及自身,还可能引来祸端。”
她顿了顿,苦笑道:“可是,让小雨去妖族修炼……这太惊世骇俗了。程家若是知道,绝不会放过我们。”
“那就不要让程家知道。”程一鸣握紧拳头,“娘,我们已经没什么可失去了。只要能保护小雨,只要能让你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柳如烟看着儿子眼中那份不属于十五岁少年的坚毅,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鸣儿,你长大了。”她轻声道,“但这件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至少……等你父亲的消息。”
“父亲?”程一鸣愣住了,“您不是说,父亲五年前外出游历失踪……”
“那是骗程家的。”柳如烟压低声音,“你父亲其实是被家族派去执行一个秘密任务。临走前,他留给我半块玉佩,说如果三年未归,就让我带着玉佩去找一个人。”
她从贴身衣物里取出半块玉佩。
玉佩通体温润,呈青白色,雕刻着复杂的花纹,断口处有明显的撕裂痕迹。
“这玉佩的另一半,在你父亲那里。”柳如烟说,“他说,如果他有不测,会有人持另一半玉佩来找我们。但五年了,什么都没有。”
程一鸣接过玉佩,入手微温,隐隐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丝奇异的力量。
“这玉佩……不普通。”他说。
“嗯。”柳如烟点头,“你父亲说过,这关系到你的身世。但我一直不明白,你的身世……不就是程家庶子吗?”
母子二人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
二、破庙
程一鸣和柳如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
柴房的门被粗暴地踹开,三姨娘李氏带着四个家丁闯了进来。
她穿着绛紫色的锦缎袄子,头上插着金簪,脸上挂着刻薄的笑。
“哟,柳姨娘醒了?命可真硬啊。”李氏的目光在柳如烟脸上扫过,又落在程一鸣身上,“三少爷也回来了?听说你进了鬼雾山三天,居然还能活着出来,真是福大命大。”
程一鸣站起身,挡在母亲床前:“三姨娘有何贵干?”
“贵干?”李氏冷笑,“奉主母之命,来请柳姨娘和二小姐搬个地方。这柴房年久失修,主母心善,怕你们住着不安全。”
程小雨被吵醒,迷迷糊糊坐起来,看见李氏,吓得往哥哥身后缩。
柳如烟撑着坐起身,平静地问:“主母要我们搬去哪儿?”
“城西有处旧宅子,虽然简陋,但遮风挡雨还是可以的。”李氏掏出一张房契,扔在炕上,“这是地契,主母说了,从今天起,那宅子就归你们了。也算是程家对你们仁至义尽。”
程一鸣拿起房契看了一眼,脸色沉了下来。
城西旧宅,那是程家三十年前废弃的老宅,据说闹鬼,早就没人住了。
而且位置偏僻,周围都是贫民窟。
这是要把他们赶出程家。
“三姨娘,我娘病还没好,这时候搬出去,不是要她的命吗?”程一鸣咬着牙说。
“命?”李氏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柳姨娘的命,不是已经捡回来了吗?我看她气色好得很呢。”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昨天半夜偷偷回来,还带了灵丹妙药。说吧,哪儿来的?”
程一鸣心中一凛。
看来程家有人盯着他们。
他昨天回来时已经很小心了,还是被发现了。
“什么灵丹妙药,我不知道。”他硬邦邦地说。
“不知道?”李氏伸手就要去翻柳如烟的枕头,“那我可得好好搜搜,万一是什么赃物……”
“够了!”
柳如烟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久违的威严。
李氏的手停在半空,愣愣地看着她。
“既然主母让我们搬,我们搬就是了。”
柳如烟扶着儿子的手,慢慢下了炕,站直身体。
虽然瘦弱,虽然脸色苍白,但那一刻,她身上竟有几分当年青岚宗第一女弟子的风骨。
“但还请三姨娘转告主母:十五年前我入程家门,带进来的嫁妆清单,还在我手里。这些年我虽卧病,但账目记得清清楚楚。若真要算,是程家欠我的,不是我欠程家的。”
李氏脸色一变。
柳如烟的嫁妆确实丰厚,当年在程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但后来二老爷失踪,主母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收走了大部分。
如果柳如烟真要闹起来,虽然未必能拿回来,但也够让主母难堪的。
“你……你敢威胁主母?”李氏色厉内荏。
“不敢。”柳如烟淡淡道,“只是提醒。三姨娘,请吧。我们收拾收拾,这就走。”
李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程一鸣和程小雨,甩下一句“天黑前必须搬走”,带着家丁摔门而去。
柴房里恢复了安静。
程小雨拉着母亲的衣角,小声问:“娘,我们真的要搬走吗?”
柳如烟蹲下身,擦去女儿脸上的泪:“嗯,搬走。这里……本就不是我们的家。”
她看向儿子:“鸣儿,你相信娘吗?”
程一鸣重重点头。
“那就收拾东西,我们离开这里。”柳如烟眼中闪过决绝,“程家既容不下我们,我们也不必再留。”
说是收拾,其实没什么可收拾的。
几件破旧的衣物,一床薄被,柳如烟的药罐,还有程一鸣从鬼雾山带回来的血灵芝和月华丹。
最值钱的,大概就是那半块玉佩了。
程一鸣用布包好所有东西,背在背上。
柳如烟换上了一件还算干净的素色棉袄,程小雨牵着母亲的手,三人就这样走出了柴房。
没有告别,没有人送。
西偏院的下人们远远看着,眼神复杂,却没人敢上前说话。
走出程家大宅时,守门的福伯偷偷塞给程一鸣一小袋铜钱:“三少爷,老奴……只能帮这么多了。”
“福伯,谢谢。”程一铭接过钱袋,深深一躬,“这份情,我会还的。”
福伯摆摆手,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三人走上街道,寒风凛冽。
城西旧宅在十里外,以柳如烟的身体,走不了那么远。
程一鸣花了十个铜钱,雇了辆破旧的驴车。
赶车的是个老实巴交的老汉,听说他们要去城西旧宅,好心提醒:“那地方邪门得很,晚上总有怪声,你们真要住那儿?”
“我们没得选。”程一鸣说。
老汉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驴车吱呀吱呀地走着,穿过繁华的街区,穿过破败的巷子,最后停在了一片荒草丛生的宅院前。
宅子确实破败。
围墙倒了半边,大门歪斜着,院子里杂草有半人高。
正屋的屋顶塌了一角,窗户纸全破了,在风中哗啦作响。
更诡异的是,明明是白天,宅子里却笼罩着一股阴森的气息,连阳光都显得黯淡。
程小雨抓紧了哥哥的手,小声说:“哥……里面有东西。”
程一鸣心中一紧:“什么东西?”
“黑色的……影子。”程小雨指着正屋的方向,“在飘。”
柳如烟也皱起眉头:“阴气很重。这宅子……死过人,而且不止一个。”
赶车的老汉脸色发白:“我、我就送到这儿了,钱……钱我不要了,你们保重!”说完调转驴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程一鸣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柴刀:“娘,小雨,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先进去看看。”
“不行。”柳如烟拉住他,“我们一起。”
三人小心翼翼走进院子。
杂草划过裤腿,发出沙沙的声响。
正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程一鸣推开门,一股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空荡荡的,只有几张破椅子和一张缺了腿的桌子。
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墙角结着蛛网。
最诡异的是,正对门的墙壁上,有一片深褐色的污渍,形状像是……一个人形。
程小雨忽然尖叫一声,指着墙角:“那里!有个人!”
程一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小雨,你看见什么了?”柳如烟问。
“一个……一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她在哭。”程小雨的声音发颤,“她说……说她死得好冤,让我们帮她……”
话音未落,屋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明明门窗开着,却有一股阴风凭空而起,卷起地上的灰尘,形成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
那轮廓朝三人缓缓飘来,发出凄厉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