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战前准备(2 / 2)
赵德贵重重点头。
寅时三刻,东方泛起鱼肚白。
祠堂前的空地上,寻水队集结完毕。一共二十三人,都是村里还能走动的青壮男子。王大锤和七个最壮的汉子负责抬担架——那副连夜赶制的担架已经就位,铺着厚厚的干草和棉被,像个移动的床。
黄牛被小心地扶上担架。它很重,八个汉子憋红了脸才抬起来。牛躺在担架上,不太习惯,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被刘老实按住了。
“躺着,省点力气。”刘老实说,把那条新编的缰绳塞到牛蹄边,“这个你拿着,等找到了水,咱们再一起走回来。”
黄牛安静下来,只是眼睛一直看着刘老实。
赵德贵站在队伍最前,背着一个褡裢,里面装着地图、指南针、干粮和那本《江淮异兽录》。陈敬之跟在他身边,药囊鼓鼓囊囊,装满了各种草药和应急物品。王大锤走在担架旁,手里握着一把开山刀——不是对付野兽,而是用来劈开荆棘开路。
“都检查一遍,”赵德贵沉声道,“干粮、水囊、火折子、绳索,一样都不能少。”
众人默默检查装备。虽然所谓装备寒酸得可怜——除了王大锤的开山刀,其他人只有木棍、柴刀、锄头,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决绝的表情。
天亮了。
村里所有能走动的人都来送行。妇女们抱着孩子,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村口老槐树下,目送队伍出发。没人说话,也没人哭,只是静静地看着。
疯婆婆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手里举着一把野花——那是她清晨去潭边采的,开在黑臭的潭水旁,却依然娇艳。她跑到担架边,把野花放在牛头上,然后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神牛……带水回来……”她喃喃道。
黄牛侧过头,看着她,轻轻“哞”了一声。
队伍出发了。
穿过干涸的溪床,绕过黑龙潭——如今那里黑水翻腾,臭气弥漫,没人愿意多看一眼。沿着卧牛山南麓的小路,向北进发。
山路难行。干旱让土壤松散,每走一步都扬起尘土。担架上的黄牛很重,八个汉子轮换着抬,走不到半个时辰就汗如雨下。但没人喊累,没人停下,只是咬着牙,一步一步向前。
刘老实始终走在担架旁,不时伸手摸摸牛的头,喂它几口捣碎的豆饼和水——水是昨天从十里外山涧打来的最后一点,混着泥沙,但牛喝得很慢,很珍惜。
日头渐高,气温飙升。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有人开始喘粗气,有人脚步踉跄。赵德贵看了看天色,下令休息一刻钟。
众人或坐或躺,都在喘气。王大锤解开衣襟,露出被汗水浸透的胸膛,他走到担架边,看着牛:“牛兄弟,隐泉谷还有多远,你得给个信儿啊。”
黄牛似乎听懂了,它挣扎着抬起头,望向北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咕噜声。
“它说就在前面。”刘老实翻译道,尽管他也不知道牛在说什么。
休息结束,继续赶路。翻过第一座山头时,已是正午。烈日当空,热浪滚滚,所有人都到了极限。干粮吃下去像沙子,水早已喝光,喉咙干得冒烟。
最糟糕的是,他们迷路了。
赵德贵对照地图和实际地形,发现老地图的标记与现在的山势有很大出入。几十年没人走过的路,早已被荒草荆棘覆盖,根本找不到所谓的“隐泉谷”。
“怎么办?”有人绝望地问。
赵德贵看向陈敬之,陈敬之摇头,他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担架上的黄牛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它想站起来,八个汉子都按不住。刘老实急忙解开固定担架的绳索,扶着牛慢慢站起。
黄牛站稳后,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径直朝一个方向走去。它的右后腿还跛着,走起来一瘸一拐,但步伐坚定。
“跟上它!”赵德贵立刻下令。
队伍跟着牛,钻进一片密林。林中荆棘丛生,王大锤挥刀开路,手臂被划出道道血痕。黄牛却似乎知道怎么走,它避开最密的荆棘,沿着一条几乎看不见的小径前行。
走了约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处隐蔽的山谷,三面环崖,崖壁上爬满青苔——在如此干旱的季节,青苔竟然还是湿润的!谷底草木茂盛,与山外的枯黄形成鲜明对比。最引人注目的是谷底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白色岩石,岩石下方,一汪清泉正汩汩涌出!
水!真的是水!
清澈见底,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泉眼不大,但水流稳定,在岩石下汇成一个小水潭,潭水溢出,形成一条细细的溪流,向谷外流去——虽然流出不远就渗入干土,但泉眼本身,是活的!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嘶声大喊,然后扑到泉边,不顾一切地捧起水往嘴里灌。
甘甜!清凉!这是三个月来,他们喝到的第一口干净的水!
所有人都疯了似的扑向水潭,喝水,洗脸,把整个头埋进去。有人一边喝一边哭,有人仰天长啸,有人跪在地上对着泉水磕头。
赵德贵没有急着喝水,他先走到黄牛身边。牛正站在泉边,低头饮水,喝得很慢,很优雅。阳光照在它身上,那些金色的伤口纹理闪闪发光,额头中央的朱砂点鲜艳如血。
“牛啊……”赵德贵老泪纵横,他想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深深作揖。
陈敬之没有去喝水,而是仔细观察这处山谷。他发现岩壁上有凿刻的痕迹,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稀能辨认出是某种符文。泉水旁的白色岩石上,也有类似太极图的刻纹。
“这里……不是天然形成的。”陈敬之喃喃道,“是古人开凿的水源地,布下了阵法,所以旱年不涸。只是后来失传了,没人知道了。”
“那牛怎么知道?”王大锤问。
陈敬之看向正在饮水的黄牛,沉默良久,才缓缓道:“或许,它本就不是凡牛。”
水喝够了,水囊装满了。二十三个水囊,每个都鼓鼓囊囊,背在身上沉甸甸的,却是幸福的重量。
赵德贵下令:“休息两个时辰,等日头偏西再回去。现在太热,走不动。”
众人躺在树荫下,第一次感到安心。有水了,村子有救了。虽然回程的路还很长,虽然干旱还没结束,但希望重新燃起,比什么都重要。
刘老实坐在牛身边,用泉水给它清洗伤口。伤口愈合得很快,那些金色纹理更加明显了。牛闭着眼睛,任由他摆布,偶尔甩甩尾巴赶走苍蝇。
“等回去,咱们就好好养伤。”刘老实一边洗一边说,“不让你干活了,你就吃草,晒太阳,想干嘛干嘛。我陪你。”
黄牛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那眼神,温柔得让人心碎。
日落时分,队伍启程回村。
回去的路因为有了水,走得轻快许多。虽然担架依然沉重,但汉子们轮流抬着,脚步有力。每个人背上都背着满满的水囊,那是全村人的命。
月亮升起时,他们看见了清溪村的灯火。
为了节约灯油,村里晚上很少点灯。但今夜,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像是在为归人引路。
村口老槐树下,黑压压站满了人。当队伍的身影出现在月光下时,不知是谁第一个哭了出来,接着,哭声连成一片。
那是喜悦的泪,是绝望后的释放,是重获新生的狂喜。
担架上的黄牛被抬进村时,所有人都跪下了。
对着牛,跪下了。
这个夜晚,清溪村无人入眠。每家每户都分到了水,虽然不多,但足够缓解干渴。孩子们抱着水碗小口小口地喝,大人们用湿布擦拭老人干裂的嘴唇。祠堂前的三口大缸重新注满水,在月光下泛着温柔的光。
刘老实家的小院里,黄牛重新躺回干草铺上。它累坏了,喝过水后就沉沉睡去。刘老实守在旁边,给它盖上一件旧棉袄——虽然天热,但他怕牛着凉。
赵德贵和陈敬之坐在院里,就着月光商量后续的事。
“隐泉谷的水,够咱们撑多久?”赵德贵问。
陈敬之计算着:“泉眼不大,一天能出三十担水。咱们村一百多口人,省着用,够了。但要去取水,就得天天派人去,路太远,不是长久之计。”
“那怎么办?”
陈敬之看向黑龙潭方向:“等潭水变清。蛟尸化尽,阴毒散尽,潭水应该会恢复。古书上说,蛟死之地,三年大旱必解。咱们现在有水了,能等。”
“等……”赵德贵重复这个字,忽然感到一种久违的轻松。
是啊,能等了。有了水,就有了时间。有了时间,就有了希望。
月亮升到中天,清溪村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只有风声,只有牛棚里黄牛平稳的呼吸声。
这一夜,没人听见黑龙潭方向再有异响。
那口吞噬了七条人命的深潭,终于沉寂了。
而清溪村的苦难,似乎也终于到了尽头。